“原來是公子淺。”培風收了水之光球,上前來略略施了一禮,“本公子心裏還奇怪,到底是誰為為了這家夥出手。”他淡淡地瞄了一眼源墨,眼底有十分的不屑。
竹鳳淺看了一眼源墨,眼底的光芒捉摸不定。
“公子風今日怎麼有這樣的興致,跟小徒在大街上玩鬧。身為司禮大臣,這樣的行為怕是不妥吧?”他將折扇抵在唇上,“竹某稍後要進宮為王上送些奇珍異寶,若是不小心提起,那可如何是好?”
培風的表情冷鬱。
“公子淺身份尊貴,隻是為何要與這野種扯上師徒的關係?若公子淺肯棄暗投明,信臨侯府是極其的歡迎。”
竹鳳淺笑:“竹某一個人慣了,倒不想去那規矩多的地方對人低聲下氣。”話音剛落,臉上的笑容忽然斂去。“還有,竹某有個毛病,就是護短——若再有讓竹某聽見有侮辱我的徒兒的……”他的聲音慢慢地輕下去,然而卻有十分的威懾力。
培風聞言慍怒,然而臉上卻維持著極有風度的笑容:“既然如此,培風還有事在身,先告辭了。”
他轉身,帶領一眾隨從倉皇離去。
百姓們紛紛從路邊的屋子裏探出頭來,見原來是公子鳳淺,一個個都放下心來。對於竹鳳淺的來曆身世,是世人皆知的。
“墨兒。”竹鳳淺走到源墨與十三麵前。
“多虧了先生你及時趕到,不然公子可就被那個惡棍欺負了!”十三憤憤地。然而她卻沒有看到聽到這句話的源墨,原本緩和的表情又是猛然的一僵。
竹鳳淺卻看在了眼裏。
源墨彎下腰去,撿起地上已經支離破碎的簪子。青銅色的簪子碎片在他白皙的手掌,好像是一副撕裂的山水畫。
“斷了。”他輕若無聞地。
十三的心裏猛然疼痛,上前小聲道:“碎了也就罷了,十三知道公子有這份心便已經足夠。”
源墨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十三覺得自己仿佛看錯了,因為她竟在公子的眼底看到了無限的深情,然而隻是轉瞬之間便換成了一臉的嘲笑:“自作多情,誰有什麼心意……”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十三忽然覺得十分的尷尬。
“墨兒,時候不早了,還是早些回去吧!”竹鳳淺含笑拍了拍源墨的肩,然後,他好像也有了錯覺——源墨的肩膀,仿佛縮了一縮。
源墨淡淡含笑,點頭道:“那麼墨兒先告辭了。”
竹鳳淺靜靜地看著源墨和十三遠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地冷下去,最後竟然是冷若冰霜。
有一隻彩蝶慢慢飛來,在他身後漸漸幻化成為一名妙齡女子。
“嗬嗬嗬……公子您又救了公子墨一次呢。”彩蝶輕笑著。
竹鳳淺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方才的風,不是我驅使的。”他到的時候,這裏已經是狂風亂作,一片狼藉了。
“不是您?”彩蝶有微微的驚訝。
“不是。”竹鳳淺的眼神若有所思,“這其中一定有非常有趣的故事,或許一切都要等待今晚,小十三替我們解開這個謎底了。”
源墨,你到底是什麼人。
為什麼你身為明國大將軍和公主之子,對禦水術一竅不通,然而卻偏偏擁有這麼強大的驅使風的力量。
或許一切都要等到今晚,十三給他帶來的答案了。
源墨與十三踏進將軍府。
“哎呀!公子你怎麼了?”正在給雲浮夫人沏茶的薄煙見狀,大呼小叫起來,“可是在外麵跟誰打架了……”
源墨冷眼瞥到雲浮夫人,眼底的眸光更暗。
雲浮夫人的目光落在十三身上,十三隻好上前將在大街上的事情悉數稟明。
“你竟然去招惹了公子培風!”雲浮夫人聽完,倒吸一口冷氣。美豔傾城的麵容上有了深深的憂慮,“墨兒,你怎麼能去招惹公子培風!”
誰不知道信臨侯對這個兒子寶貝得很,而那公子培風又是一個驕傲得不行的人,這一次在眾人麵前沒了麵子,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夫人,是公子風先招惹的我們公子……”十三辯解道,“他管公子叫……叫……”她心虛地看了一眼源墨,不敢把那兩個字說出口。
然而雲浮自然知道那兩個字是什麼,愣了一愣,隨即眉目冷淡地:“別人說要說什麼,讓他說便是了,你何苦自討苦吃。”
仿佛是這一句話激怒了源墨。
他忽然冷笑一聲:“自討苦吃?源墨不知道夫人是在擔心你的兒子,還是在擔心你情夫的兒子。”
“公子!”薄煙低喝一聲。
然而“啪”的一聲,源墨白皙的麵容上,已經留下五個淡紅色的指印。
“你說什麼?”雲浮怒目圓睜,麵容上浮現一層淡淡的紅色。
十三吃了一驚。
她進府這些日子以來,從未見過夫人對公子動怒,即便公子總是冷淡以對,不把夫人當作母親一般的尊重,甚至連薄煙都不如,然而夫人大多隻是歎息一聲,並不顯出不悅之色。
可是這一次,夫人卻下手打了公子。
源墨亦是愣了愣,隨即臉上也有了慍怒的神色。
“嗬,怎麼,我說中夫人的心思了?惱羞成怒了嗎?”他冷笑著,十三驚詫地從他的眸子中看到了如方才在大街上的時候一樣的光芒。
冷然的,憤怒的,微微眯起的眼,如同受傷的惡狼。
“夫人是不是後悔了,後悔自己生了我這麼一個兒子。若非如此,那你如今便可以無所顧忌地跟那些男人肆意玩樂,而不用背著我這個包袱……”
沒有用的,徒有王族尊貴的血統,卻不通絲毫禦神術的兒子,讓她淪為出雲城的笑話的兒子。
她後悔了吧。
“公子!”十三低低地喊了他一聲。
雲浮呆立在那裏。
美麗的容顏上,已經滿是淚痕,然而她忽然笑起來:“哈……後悔……”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後悔……我是後悔……我是後悔……”
源墨聞言,臉色越發的難看。
十三心裏也難過起來。
他們母子,是在互相傷害呢。聽到夫人親口承認了後悔,公子的心裏一定很難過吧。
“我是後悔……”雲浮淒然笑著,“將軍,你是不是也後悔了……結草銜環……你自己走了,卻把一個源墨留給我……”再大的恩德,這麼多年還不夠嗎?她放下公主的尊嚴,委身於那些男人,難道這些做的都還不夠嗎?
她苦笑著,笑到最後,竟然無聲地哭了。
她恍惚轉身,不顧而去。
屋子裏的空氣頓時凝滯不動,薄煙與十三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看來薄煙也是第一次看到夫人今天這個樣子。
“公子……”十三走到源墨身邊,惴惴不安地看著公子鐵青的臉色。
源墨背過身去。
良久,才回身,麵容已經恢複了常色:“回屋去。”
眸光細碎,如盛開的薔薇上晶瑩的晨露。
又是寂靜的夜。
窗外有雪輕輕地落著,砸在地上的積雪上,發出細微的“噗噗”聲。
十三沒有睡。
她帶著忐忑的心情,用錦被將自己裹起來,等待著那所謂螢蟲的出現。她的手裏緊緊地捏著竹鳳淺給她的符紙,緊張得手心濕滑。
不知道過了多久。
那淡色的亮點果然又在漆黑一片中出現了。
“這不是昨晚那一隻。”十三的心裏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明明看起來是沒有什麼兩樣的亮點,然而她的心裏卻自己出現了“這不是昨晚那一隻”這樣的想法,不是很奇怪嗎?
十三起身,跟著螢蟲慢慢的走出去。
同昨晚一樣,她經過回環的長廊——隻不過昨晚是在夢境中,而今晚,她確信這不是夢。
因此寒風刺骨,吹拂在她的臉上。
她覺得自己的心緊張得快要跳出來了——
如果結草堂裏有什麼妖怪,跳出來一口把她吞了那怎麼辦?
然而雖然心裏這麼想,她的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一定要去看個清楚,不然她的心裏會一直有個疙瘩,難受得很。
螢蟲在前麵忽高忽低地飛著,淡黃色的光芒微弱。
終於她又停在了結草堂的大門前。
鏽跡斑斑的青銅鎖輕微一聲響動,門自動地打開了,而鎖卻掛在門上安然無恙——一切都如夢境中所經曆到的一樣。
她隨著螢蟲踏進結草堂。
或許是許久沒人來了,結草堂裏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晦澀氣息。她沒有猶豫,迅速轉過屏風,穿過幔帳,直衝到幾案上供奉的牌位前——
然而這時候那隻螢蟲忽然擋在了她和牌位之間。
小小的光芒一點一點的放大,發出耀眼的光芒,刺得她睜不開眼,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這也和夢境一樣!
十三心裏呐喊著。
可是夢境到了這裏便結束了,接下來的會是什麼,她無從得知,因此她的心裏突生出一絲恐慌,隻覺得渾身起了密密麻麻的栗粒,徹骨冰冷。
然而這時候,她手心緊緊攥著的符紙卻不知何時溜了出來。
空氣中忽然卷起一陣風。
灰白色的幔帳被風吹得鳳舞起來,發出獵獵的聲響,在黑夜中不斷反轉然後纏繞在一起。緊閉的窗子也發出“格格”的聲音,好像屋子外麵有什麼怪物,正在尋找突破口衝進來。
十三嚇得失聲尖叫起來。
她轉身逃離,然而轉過屏風才發現,不知何時門已經被關上了,她衝過去要拉開,卻驚慌地發現——
有人從外麵把門鎖上了。
如果,鎖門的是人的話。
一顆心迅速地揪起來。
她屏住呼吸。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那便沒有辦法退卻了吧?
無論這屋子裏有什麼東西,現在她也隻能去麵對了。
下了這樣的決心,十三重新走出屏風,到牌位麵前去。
然而眼前的一幕卻讓她目瞪口呆。
發出耀眼光芒的螢蟲已經不見了。
卻有一個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裏,他身上穿著潔白如雪,邊緣鑲以藍帛的深衣,夜色很濃,十三幾乎隻能靠著一絲絲的光亮來辨別屋子裏的一切,然而男子身上卻散發著淡淡柔和的白光,將他整個人照亮。
“竹先生!”她倒吸一口冷氣,“您怎麼會在這裏!”
然而竹鳳淺卻沒有回答她的話,一雙狐媚般的眼睛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便轉身對著幾案上的牌位,輕聲念道:“恩公……青國大將軍遲晉之位。”
話音方落,隻看見牌位上忽然發出淡色的光亮,漸漸的越發清晰,慢慢的竟從牌位中飛出來,在漆黑的空中化作一個人形。
準確地說,是半透明的一個人影。
十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張大嘴巴愣住。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是人還是鬼!
竹鳳淺卻是眉目不驚:“本公子倒沒有想到,會在這裏再次見到遲將軍。”
那個被稱作是遲將軍的半透明人影聞言,行禮下跪:“遲晉見過公子風。”端端的一個大禮,一絲不苟,臉上是極為尊敬的神色,“一別多年,沒想到公子風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竹鳳淺笑:“遲將軍不必多禮。如今我已經不是青國的公子殷風,我隻是一名雲遊商人,叫做竹鳳淺。”
遲晉驚訝:“難道這麼多年來,青國發生了什麼變故嗎?遲晉屍骨被丟棄在荒山野外,青國忠烈祠苑有陰陽寮看守,除了每年大王祭拜忠烈祠苑的祭文,對青國可謂是一無所知啊!”
竹鳳淺搖頭:“多說無益,我隻問你為何你的牌位會被供奉在明國將軍府裏,你對明國將軍到底有什麼恩惠?”
遲晉卻沉默了。
“這是事關青國的秘密,如果公子現在已經不是青國人,那麼恕遲晉無可奉告。”
“不說?”竹鳳淺挑眉,嘴角依然含笑。
遲晉肯定地:“不說。”
“你不怕我將此事公告天下,到時候你的牌位,怕是要被遷出忠烈祠,成為青國百姓唾罵的對象——如當年雪國的青羽將軍一樣,你不怕?”
遲晉表情堅毅:“即使會招致永世的罵名,遲晉也絕不能將這個秘密告訴外人,否則那才是真正的不忠不義之士。”
折扇掩去了半邊臉,竹鳳淺“嗬嗬”輕笑:“遲晉將軍,果然是令人佩服呢……”
話音剛落,卻聽見“啪”的一聲。
散發著白色柔光的竹鳳淺消失不見了,隻有一張泛黃的符紙,從半空輕輕落下,掉在地麵上。
“竹先生!”十三終於可以發出聲音來。
“你是什麼人?”遲晉猛然一驚,沒想到這裏還有第三個人在。
“我……我是這府裏的侍女,是伺候公子墨的。”十三緊張地回答。這個人是鬼魂吧,他會不會一口把自己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