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翠姐姐，你怎麼啦？”小迷糊大咧咧的性子，也看出了她的異樣，不解地眨眼道。纖翠振了振神，拂袖道：“哪有什麼？”
“好姐姐，我知道－－－－－我－－－－－我跟了陶哥哥出來，你心裏不高興了。可是－－－－－可是我也實在是不舍得離開他嘛－－－－－你就行行好，帶上我吧！”她衝我調皮的撅了撅嘴，又扯住纖翠的袖子，死皮賴臉地搖晃。纖翠回頭看了看一臉苦笑的我，仿佛暗暗下了什麼決心，振奮精神道：
“好吧！就一同去吧！”
“好哎！—陶哥哥！”她叫跳著向我奔來，抖開一大包的衣物：“你看，我把你給我化的所有衣服都帶來了，入鄉隨俗嘛，小迷糊要入世作一回兒人羅－－－－”
“小迷糊！”我急忙作勢讓她禁聲，不安地看了看身邊經過的行人，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她卻不在意，咯咯笑著衝上來把我發後的絲巾狠狠向前撩了把：
“來呀，陶哥哥，來追我！看看我們，誰先到城門口！”
我不悅地將絲巾甩了回去，暗暗歎了口氣。然而，木訥如我，怎知纖翠心中，此時已藏了一個天大的隱密。而在我們前方，又有多少危險正在暗流中湧動－－－－－－－
嶗山縣城，應該還是一如當年的模樣吧！
如織的人流也許從未改變過麵上，或匆忙或輕鬆的表情；街邊忙碌的商販、坐在高大櫃頭後悠閑撥弄算盤的掌櫃，也不會記得當年經過身邊的我。
這條街道，已不是我當時惶恐忐忑記憶中的景象。它的寧靜，繁華，令我心酸！
——也許風景並沒有變，卻是看風景的人，變了。
“嘿！陶哥哥，你在看什麼呢，走神了？”小迷糊把臉緊緊貼上來，一隻肉嫩嫩的手掌，鑲著金色的陽光，在我眼前使勁晃動：“嗯？你眼睛紅紅的，怎麼啦？”
“沒－－－－沒什麼！”我急忙揚出一個輕鬆的笑容：“小迷糊，纖翠，你們餓不餓？不如我們先找家飯館休息一下。”
“嗯？纖翠？”小迷糊像聽錯了一樣綻目，眨眨眼嘀嘀咕咕：“你不是叫她纖翠姐姐的嗎－－－－－－”
“走吧！”纖翠衝我甜甜地一笑，將小迷糊拖了開去。
“噯——讓一讓，讓一讓啊！”正舉目，街對麵一聲響鞭劈空。三輛馬車輾著路人的驚叱，風馳電掣奔近。頭一輛駕車的把式一聲長哂，兩匹驃壯的馬兒應聲止步，揚首噴鼻，顛遝四蹄，卸下遠途的疲累風塵。
“噯，來了來了！鍾府的人搬進來了！”
“哦，就是這家呀？聽說，那鍾家名下的商鋪生意遍布天下，是嶗山縣首富，連縣太爺熊家也比不上呢？”
“那是！前些年，熊家在京城的靠山倒了，那狗屁熊縣令早就沒戲唱了！”
馬車引得路人紛紛駐足，於是，不想聽到的消息也已鑽進了耳朵。我正自茫然，又一竄暴竹聲炸得驚天動地。隻見那馬車前方的一所朱戶大宅紅毯長伸，早有十多個家丁打扮的人迎了上去。一對丈高的鎮宅石獅在暴竹的煙霧碎屑中叱吒如生，畫梁高楣，懸著“鍾府”二字的金漆大匾。
車門敞開，早有家丁從第一、二輛車上搬下一箱箱沉甸甸的物事，忙而不亂，秩序井然。鄉人驚奇於那些觸目的財富，紛紛擁上來圍觀。我悵然歎了口氣。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浮世榮華，在我眼中已顯得那麼慘淡。我才當了十一年的妖，卻已看淡到這種程度了嗎？或許，隻是因為“吃不到葡萄，擔心葡萄酸”？我不覺失笑。笑容淡得像褪盡了色的舊帛。
“陶醉，我們走吧！”纖翠柔聲催我。點頭起步，匆匆走過那幅忙亂的圖景。不經意地掃見，那第三輛車門前，長立了一個神情慘然的中年男了。商賈打扮，素色深衣，泥金滾邊的玄灰色袍衫。
“張老爹，吩咐廚房先去把小姐的藥煎了。”他一麵疲然地在一個老家人攙扶下下車，一麵看了看車內，喚道：“紀媽媽，小心伺候小姐，我們到了！”
車內傳來幾聲無力的咳嗽，布簾動處，一個老婦人攙了一個十來歲的少女慢慢貓腰出來。那少女梳著鬆鬆的雙紐小髻，垂髫兩頰，麵色蒼白，唇色暗紫，穿著純白的長襦裙衫，頭戴孝絨，懷裏緊抱著一具靈位，神情間盡是哀愴的疲累，令人望之不忍。
“噯，聽說，鍾夫人剛去世了，那個就是她和鍾老爺的獨生女兒吧？”
“嗬嗬－－－－－－－美人胚子呀，可惜了，鍾老爺要是娶個填房回來，她這病殃殃的身子可就有得苦吃嘍－－－－－”耳邊鄉人的竊語聲未落，便聽那老婦驚惶地大叫道：
“呀，來人哪，小姐昏倒了，小姐又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