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來看雅人名士的清談。清談即清風明月之談,清高之談。一個清字把清談與名利之談,治國安邦之談遠遠地隔離開來,在名士雅人們那裏爭名奪利、治國安邦都是些俗不可耐之事,都是汙泥濁水,不值得花費心思。隻有十日一山,五日一水的畫;半個鍾頭落一子的棋,為一字推來敲去,忘我忘形的詩;不惜花去一天的時間方能喝上一杯的茶才是意趣高潔,才是人生至樂。鍾伯敬在他的《采雨詩》序中,有一段告訴同道的雅人們如何采集雨水以代惠泉煮茶的文字:
“雨連日夕,忽忽無春,采之瀹名,色香可奪惠泉。其法用白布,方五六尺,係其四角,而石壓其中央,以收四至之水,而置甕中庭受之,避雷者,惡其不詰也,終夕緦緦焉。慮水之不至,則亦不複知之有雨之苦矣,以欣代厭,亦居心轉境之一道也”。為吃一杯茶,用這麼大力氣,任你有多少時間,也有法子消個精光。
再來看販夫走卒們消閑的範例。豐子愷先生對中國人嗑瓜子有著十分深切的感受:“所以我說發明吃瓜子的人是了不起的天才,而能盡量地享用瓜子的中國人,在消閑一道上真是了不起的積極的實行家。試看糖食店、南貨店裏的瓜子的暢銷,試看茶樓、酒店、家庭中滿地的瓜子殼便可想見,中國人在‘格、呸’,‘的、的’的聲音中消磨去的時間,每年統計起來為數一定可驚,將來此道發展起來,恐怕全中國也可消滅在‘格、呸’,‘的、的’的聲音中呢!”
還有那雅俗共玩,老少鹹宜的麻將。抗戰時有首記錄中國人如何消閑的小詩:一個中國人悶得發慌,兩個中國人就好商量,三個中國人做不成事,四個中國人麻將一場。把它運用到今天某些地方的某些人身上完全是恰如其分。每逢節假日,親朋好友間早就約好一日到誰家,二日到誰家,計劃的縝密緊湊,就是國家元首的出訪日程表也不過如此。三朋四友坐定,煙霧繚繞,吆五喝六,專心致誌,廢寢忘食,每個人都當之無愧於特別能戰鬥的光榮稱號。麻將對中國人的誘惑之大就連酷愛讀書作文的梁任公也不能抵禦,他老先生的名人名言是:“隻有讀書可以忘記打牌,隻有打牌可以忘記讀書。”
初看中國農耕社會的人們將全副精神付之於清談和消閑,覺得不可理喻,但仔細思量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不是他們對正經的事業不感興趣,天生懶惰,而是委實在正經的事業上無事可做。一個人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患孝仁義,三綱五常就規定了他一輩子該做什麼事,吃什麼飯,扮演什麼角色。在密不透風的禮治體係內,個人幾乎沒有什麼發揮自身潛力的空間,隻有乖乖順從的份。於是,智識階層隻好把大量過剩的精力、時間投入到清談中,去獨釣寒江雪,去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去致力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格調創新,於細微深處見精神,於玄而又玄中見才情。一朝名士雅人的虛名到手,則人生得到升華,自我得以實現。
同理,愚民階層隻有專注於吹牛打賭,比誰嗓門高,比誰牛皮大,靠同夥的嘖嘖聲,獲得勝人一籌的快感,飄飄然,昏昏然。
24、明哲保身
鄰居的孩子突然有一天成了孤兒,年齡還不足十歲,生活無著,可憐巴巴,張三恰好是一個慈悲為懷,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善人。於是到隔壁一把把小孩摟在懷裏,認做養子,吃喝拉稀,全在張家,與自己的孩子一視同仁,還生怕委屈了他。
小孩呢,也漸漸忘卻了自己雙親的音容笑貌,認張三為親爹,把張家所給予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久而久之便養尊處優,遊手好閑起來。直到有一天,張三感覺不對頭,決心改變對他的資助辦法。可小孩明白後說什麼也接受不了,認為張三偏心,欺負他,畢竟不是親生的。從此更變得自暴自棄,最後差不多與張三反目成仇。張三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隻有一連串的歎氣,自認倒黴。熟悉內裏的人知道後也不免陪著搖頭:“這年頭好事做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張三一生中有了這樣的經曆,原有的仁愛之心,正義之心大打折扣。長此以往,不論周圍發生多少橫行霸道之事,碰見多少孤苦伶仃之人,一概不聞不問。隻要惹不到自己頭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謹小慎微,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