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安詳的睡容,我竟有種衝動,想要上前舔舔他的臉,我慢慢湊近,帶著忐忑與不安,用我的小鼻子蹭了蹭他那高挺的鼻梁,他並沒有醒,我暗自竊喜,伸出舌頭迅速地舔了舔他的臉,然後迅速地縮回原地,他還是沒醒,我又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臉,心裏有著陰謀得逞後的小激動。
我盯著他的唇半晌,一鼓作氣,慢慢地湊近,舔了舔,再舔了舔,抬頭,卻陷進了一雙帶著笑意的深邃眼眸,他一手摸著我的小腦袋,卻似有若無地阻斷了我的後路,然後輕輕地在我毛茸茸的額間印上一吻,笑著抱起我,我感覺臉頰發燙,有種做壞事被抓的羞愧。但是,我抬爪摸了摸額頭,剛剛他輕輕吻過的地方,暗暗想,我可不可以當做,神仙哥哥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
耳畔,熟悉的溫潤嗓音響起:“阿離,快九百年了,還記得第一次見我的情景嗎?”
我嘟著嘴:“你說我是連毛也還沒長齊的小狐狸。”
“小東西!沒想到你這麼記仇!”他搖頭,有些無奈。
其實我沒有說,我記得,第一次遇見你,下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雪,我記得,第一次遇見你,你撐著一把十二骨素色油紙傘,更記得,第一次遇見你,我就迷戀上了你身上的淡淡檀香味。
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做夢,如果可以和你永遠永遠在一起,我寧願永遠做一隻小狐狸,無論風大雨大,都在你身側相伴。
隻是,我從沒有想到,天意弄人,離別的鍾聲已經慢慢敲響。
那一日,天際出現一團彤彤的紅雲,慢慢靠近,竟是一頭很大的火麒麟,麒麟一聲嘶吼,然後空中浮出一行字:“吾兒,近日吾與共工老兒在不周山一戰,情勢緊迫,速來助吾。”
那麼多年,我的腦海中全是他臉上帶著溫潤笑意,或戲謔,或無奈,或關懷的場景,如今,我第一次看見他臉上凝重的神色,我的心中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我很怕很怕,他會一去不返。
他似感覺到我的不安了,蹲下身,輕輕撫了撫我那雪白的毛發,安慰道:“別擔心,隻是打一場架而已,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我伸出爪子搭著他的手,學著樹爺爺語重心長的樣子:“我在榣山等你回來,你要小心一點,打不過就跑,以前昆侖山的樹爺爺說過,打不過就跑沒什麼丟人的,是像家常便飯一樣的事。”
“······你是想說,勝負乃兵家常事。”他愣了半晌,道。
我收回爪子,轉過身子,搖著頭拚命道:“你快走吧!你再不走,我怕,下一秒,我就會後悔,然後扒著你的腿不讓你走。”耳邊一陣風聲掠過,感覺身上泛起團團光陣,我轉過身子,清風明月,山色靜美,隻是,卻無彈琴的仙人。
那時候,我在榣山等了十天十夜,天際出現一團祥雲,上麵躺著令我魂牽夢繞之人,可是,他卻滿身血跡,是誰,把我的神仙哥哥傷成這般模樣,我感覺眼眶被溫暖的液體充盈,嗚嗚道:“神仙哥哥,你沒事吧?你不是說隻是打一場架嗎?怎的傷成這般模樣?”
他睜眼,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低頭,半晌道:“共工太強了,所以······我······元神······受傷了,可惜······我走不了太遠,昆侖山的混沌洞······聽說有······凝元草······我······”他話還沒有說完便混過去了。
我急得團團轉,突然想到他說的話:“凝元草,對,找到它就能救回神仙哥哥,神仙哥哥,你等我!”
此刻的我很焦慮,卻沒有發現身邊的人身上缺了一種很熟悉的味道。
我請了榣山上的鸞鳥姐姐帶我去昆侖山,第一次感覺了深深的無力,這麼多年,我被他保護得太好了,好得如果有一天他不在我身邊,我就會方寸大亂,六神無主。
鸞鳥姐姐讓我不要急,我忍著淚點點頭,到了昆侖山“嗖”地一聲躥出去好遠,我看到了闊別已久的樹爺爺,樹爺爺笑著問:“小阿離離開這麼久,回來怎麼這般模樣?在外麵受了委屈?”
我匆匆和樹爺爺打了聲招呼,道明了來意,樹爺爺伸出他的樹藤一把圍住我,肅然道:“什麼?!混沌洞!什麼凝元草我是沒聽說過,但是那裏麵的混沌獸凶惡無比,小阿離,你可知道你這一去的後果?”
我揮動小爪子扒著樹爺爺樹藤:“爺爺,你讓我去吧!你知不知道,神仙哥哥受傷了!如果我不去,他會死的!”
“神仙哥哥是誰?小阿離,聽爺爺的,不要去!”
“爺爺,他對我很重要很重要,如果我成功了,我活他活,如果我不幸——”說到這裏,我有些哽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麵臨生離死別,那感覺很痛苦。
“爺爺,我是孤兒,他們都說我是石頭縫了蹦出來的。我明白,我的父親和母親不要我了,可是我不恨他們,真的,因為,我在有生之年遇上了神仙哥哥。如果不是你,大概我活不到遇上他的時候,如果不是他,我或許早就死了,所以,我真的很高興。他陪了我九百多年了,其實我很想很想······再過幾天,我的修為就滿千年了,我可以幻化成人形了,可是,我幻化成人形隻想讓他第一個看到,如果他死了,我······我真的······我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神仙哥哥。”我一直都知道,所有積壓在心裏的感情終有一天會全部傾瀉出來,卻沒想到,不是對著他。
樹爺爺沉默半晌,慢慢收回了樹藤,深深歎了一口氣:“世間多少癡兒女,愛到深處無怨尤。小阿離,你好自為之。”
很久很久以後,樹爺爺告訴我:“當日的你是有多輕率,你的命本就是靠巨大代價換來的,一族人的性命隻為換你一命,所以,哪怕再苦,你也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因為,它本就是堆積著無數的冤魂死命護住的。”可是,就算我知道,我也會義無反顧,有神仙哥哥的世界阿離才不會孤單,不是嗎?我捫心自問上百遍,答案始終如一。
那時候,我走進混沌洞的時候,感覺兩股之間有一股冷風刮過,吹得我汗毛直樹,我顫巍巍地放輕步伐,想著不要驚動那隻大怪獸才好。
在洞裏迷迷糊糊地轉悠半天,居然連草的影子也沒看見,那也就算了,居然連隻蚊子都沒有,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一路走來,看到很多動物的骨骸,我覺得周圍的環境越來越安靜,而心裏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突然,平地一聲嘶吼,我感覺自己的魂都不是自己的了,等我定睛一看,一隻黑色的大怪狗站在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我:“無知鼠輩,竟敢擾吾清夢!”
我抖了抖,小心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想取凝元草為哥哥治病,他都快死了!”
“哈哈哈哈!本座數萬年來聽到的最可笑的笑話!可憐的小狐狸!騙你的那個人是該多想讓你死啊!吾混沌洞沒有什麼凝元草,隻有無數冤魂繚繞!哈哈哈哈!”那混沌獸笑得我頭皮發麻。
我愣住了,混沌洞······凝元草······神仙哥哥,不,不是的,神仙哥哥不會害我的!我搖頭:“不會的!神仙哥哥,他,不會要害我的!”
“哈哈哈,無知的小狐狸,既然那人都不想你活了,我就成全那人,把你吃了,但願你能化為厲鬼去找那人報仇。”它張開血盆大口朝著我而來,我閉上眼睛,腦海中,他執著一把十二骨素色油紙傘,緩緩而來,攜著一袖檀香,我頓時明白了,那個受傷的人根本不是神仙哥哥,他的身上根本沒有檀香味。
我以為自己死定了,隻是有些冤枉,因為我連誰要害我都不清楚,可是我卻沒有感到痛苦,我想,難道那大怪狗一口把我吞進肚子了?我睜開雙眼,卻看見一襲白衣,我的神仙哥哥擋在我的前麵,死死地抵住大怪狗,我甚至看見,大怪狗的牙劃破了他的手,鮮血一滴滴滴落在地,化作一朵一朵妖冶的花。
“傻阿離!若不是鳳鳥和凰鳥告訴我!你!你就······你跟著我那麼久,連我都認不出來麼?!”他沒有回頭,語氣很重,我第一次見他生這麼大的氣。
“當時,看那個人滿身是血,我沒注意,就······”我急著想解釋,可是越急越說不清話,反而越說越哆嗦,最後隻剩抽噎的聲音,我哭腔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害怕······”
他卻沒有再開口,手指翻飛間比出一個繁複的枷印,默念口訣,他和大怪狗之間蹦出一道藍色光環,將兩者生生彈開,大怪狗一時站不起來,兩前肢跪在地上:“好厲害的人,本座獨居昆侖多年,第一次遇上這麼有意思的人。”
“伏羲,想不到你如此不擇手段!”神仙哥哥咬牙切齒地念著伏羲的名字,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抱著一張琴,這張琴很特別,有五十根弦,泛著紅色的光芒,猶如透著死亡的訊息,而他將我輕輕攏進懷中,柔聲哄道:“別怕!我帶你回榣山!”
隻見他修長的手輕輕波動一根琴弦,洞穴震動,眼前的大黑狗竟然在地上打起了滾,慢慢地從一根變多根,我感覺周圍不停地在震動,耳朵隱約聽到洞的周圍似有水波湧動的聲音,我撥了撥他的衣襟:“神仙哥哥,洞快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