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勁和叫徐曉桐的男生興致勃勃地開始燃放煙花,給每人派發了幾根線香煙火,又開始點各種煙火。
煙花綻放升空的時候會有巨大的響聲,大夥兒一邊尖叫一邊有對象的抱對象,沒對象的抱基友,向嵐正要來拉趙媛媛,結果被方勁一爪子就抱走了。
趙媛媛抱著肩膀一邊蹦跳一邊使勁抬頭看天,那句話是誰說的來著,難過的時候就抬頭看星星,那樣眼淚就不會掉出來了。完全是騙人不要錢麼。
眼淚像綻放過後紛紛揚揚的煙花一樣跌落,怎麼忍都忍不住。趙媛媛想這樣的場合掃大家的興就不好玩了,於是她不得不把戴著手套的手放到臉上捂著嘴和大家一起大叫。
叫著叫著,她突然有一種被人深深注視的感覺,那是過去許多年很多次都有過的感覺,她回頭,看向那個方向,看到的卻隻有一雙並肩站立的側影。桑文靜身上套著的是盛曉陽的外套,寬寬大大的,把她顯得那麼小那麼柔弱,即使很激動也不會大叫,隻是安安靜靜地站在盛曉陽的旁邊,笑語嫣然,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那一刻,趙媛媛的心疼得好像生生裂開。桑文靜站的地方以往都是她的位置,她又想起去年盛曉陽為了她,去市郊找做鞭炮的師傅學做煙花,想要讓焰火騰空的時候綻放成她最喜歡的百合花的形狀,最後還弄傷了眼睛。
那時她是又心疼又感動又生氣又多麼快樂啊。可是現在,什麼都改變了。不不,還有一樣沒有變,她的心,在所有都遠去以後,唯獨她的心還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些原本長在她心中如今卻要生生剝離的東西漸行漸遠,不斷地拉扯著她的心,任由她如何忍耐也不依不饒不肯罷休。
江邊的風真大啊,刮得人臉疼,不知道江水冷不冷呢?現在跳進去能不能把呼嘯著疼痛的心冰凍了不再有感覺呢?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的趙媛媛抖了一下,她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了,下意識便慌亂地更往岸邊退了幾步。這期間,因為很震驚,她沒聽到桑文靜喊她的名字,也沒留意到她走了過來,等她發現她的時候,桑文靜已經驚叫一聲倒在地上。
趙媛媛茫然地回頭,愣愣地看著盛曉陽快步走過來把桑文靜扶起,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正是放煙火的空隙,向嵐他們也聽見這聲尖叫,紛紛走過來,關心發生了什麼事。
趙媛媛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聽到靠在盛曉陽懷裏的桑文靜委委屈屈地說:“媛媛,你怎麼了?你幹嘛突然推我呢?”
“我……”
她話沒說完,桑文靜又說:“我想請你一起放煙火而已,你真的就……就那麼討厭我嗎?”
趙媛媛打了今天的第二個激靈,她還從來沒有像今晚那麼冷過。她想解釋說她根本沒有碰到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她看看桑文靜煞白的臉和局促委屈的表情,又看看盛曉陽扶著她的樣子,突然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她又看看周圍,除了向嵐,大家都是同情或為難的表情,她趙媛媛和盛曉陽,還有桑文靜的來龍去脈大家都知道,看來是都默認桑文靜的指控了。
氣氛尷尬到了極點。趙媛媛想她今晚這趟真是來錯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說:“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你們慢慢玩。”
她剛轉身,就聽見桑文靜嚶嚶的低泣,盛曉陽便輕聲對她說了一句什麼,好像是安慰的話。風太大,趙媛媛沒聽清,想來大概是“好了,沒事了”“乖,別哭了”之類的,以前他都是那樣哄她的,很老套,可總是很有效。
事到如今,趙媛媛終於發現,每再遇見盛曉陽一次,她心中的裂痕和疼痛就隻會深切一分,而現在她的忍耐,真的,真的到了極限了。
5.
“啪!”
伴隨著遠處呼嘯騰空的煙花,趙媛媛回身狠狠給了桑文靜一個耳光。
趙媛媛還從來沒有那麼狠心,也沒有那麼痛快過,她看著桑文靜,臉上是無所謂到近乎無賴的表情:“你說我討厭你是嗎?你誤會了,這還真不叫討厭,這叫厭惡。”
盛曉陽很快拉住了她的手,喊了一聲:“媛媛……”
那一刻,趙媛媛想起在“別處”撒潑的許瀟然,那時她還覺得她怎麼那麼不可理喻。可原來,你能自持自製,隻是因為沒有遇見那些真正讓你傷筋動骨的事,一旦遇到了,誰都是一樣的。
時隔半年,盛曉陽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而事實上,她哭了,而且哭得狼狽不堪,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盛曉陽慢慢鬆開手,想說什麼,終究沒有,扶著桑文靜就想要離開。
向嵐見狀,扔了手上的煙花棒,噔噔噔幾步走過來攔住盛曉陽:“盛曉陽,你怎麼回事兒?媛媛這些日子都是什麼狀態你不是不知道吧?以前對媛媛好得什麼似的,怎麼能說變臉就變臉呢?我都忍無可忍了!今天你不說清楚,你別想走!”
盛曉陽偏頭看著桑文靜,麵無表情:“說什麼?”
“你……我說你一定要這麼絕情嗎?就算你和媛媛不是男女之情,那還有兄妹之誼吧,怎麼就至於弄成現在這樣的地步,不是連朋友也不能做了吧?”
他還是看著桑文靜,說:“文靜她不喜歡。”
“你……”向嵐再次被氣得語結。
桑文靜這時倒開口了:“小嵐……”
“你閉嘴!桑文靜,瞎套什麼近乎?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心裏那點花花腸子,人家媛媛炒個番茄雞蛋你都能背地多放鹽破壞了,這麼陰險小氣,什麼你做不出來?還真別嫌我說話重了,你TM就是個賤人!”
“我沒有……”桑文靜緊緊拽著盛曉陽的衣袖,臉色愈發蒼白。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你用了什麼下三濫手段勾引了盛曉陽我不知道,可是我告訴你,趙媛媛對盛曉陽的心,你就是今天死在這裏也比不上!盛曉陽對趙媛媛的好,更是你做夢都想不到的,你別妄想了……”
“夠了。”一直沉默的盛曉陽突然說,“向嵐,這是我們的事,和你無關,你別說了。”
向嵐不服氣,還想說什麼,方勁攔她,攔不住,桑文靜卻突然軟倒在了盛曉陽懷裏。
盛曉陽有些驚惶的樣子,搖她的肩膀,喚她名字:“文靜,文靜……”
她卻臉色刷白雙眼緊閉,似乎是暈了過去。
盛曉陽一把抱起她,就要走,向嵐偏不讓他走,這時有人伸手來拉她,她以為是方勁,回頭要瞪他,一看,卻是趙媛媛。
向嵐以為她要拉走她,正要恨鐵不成鋼,趙媛媛卻自己站到了盛曉陽麵前。
她眼中有淚光,像暗夜的大海,明明是深黑的絕望,卻還抱著一絲月光般脆弱的幻想,她聲音低柔清甜,像以前許多次同他撒嬌一般:“曉陽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不要媛媛了嗎?你不是說過,要永遠陪我在一起?為什麼這麼短的時間,就什麼都變了?”
盛曉陽沒有回答,垂著眼睛,仿佛無動於衷。
他說過,要陪伴她一輩子,保護她一輩子,對她好一輩子。直到她成了老婆婆了他也要揮舞拐杖做她的batman。
“曉陽哥,原來,一輩子這麼短啊。”
她終於頹然地轉開視線,盛曉陽卻突然開口道:“媛媛,你還是這麼天真,你以為我們還是三歲小孩嗎?我們都長大了,那些傻話隻是說說而已。明年畢業我就要出社會,也許拚個你死我活才能出人頭地,也許就庸庸碌碌度過一生了,你呢?出國留學,前程一片光明,再不濟還有你媽她們公司能收留你,我們可能一輩子在一起嗎?”
“我媽身體不好,我不爭氣,讀書學不出什麼名堂,所以我要花費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去找工作掙錢,那些苦你永遠不會體會。桑文靜不同,她也是吃苦長大的,我們才是可以互相鼓勵和安慰的人。”
“不是我變了,是我們都要長大,不能一輩子打打鬧鬧玩過家家,我們都要麵對現實。”
趙媛媛偏著頭,很努力地試圖消化他說的這一番話,其實她並不十分明白他說的意思,要吃苦她也可以陪著他一起啊,她從來就沒有意識到過他所說的不同,她和他在一起就是他和她而已,其他什麼她都可以不在乎,他竟不懂嗎?
而且,他們從小就一起長大,他是到現在才突然醒悟,發現他們之間距離遙遠,才要一出手就斬斷他們之間的所有聯係嗎?
老實說,這讓她很不理解,也無法接受。
可是那些都無所謂了,因為現實是他下定決心要離開她的生活,那麼其他的也都不重要了。
她終於死心,退步讓開,和他同時,走向相反的方向,像擦肩而過的流星和煙火,終於各自回歸自己的宿命。雖然,從很小的時候開始,趙媛媛就一心一意地認為盛曉陽就是她的宿命。
6.
那之後的一段日子,趙媛媛是看什麼都會覺得難過,好像全天下沒有不讓人傷心的東西,周阿姨燉的山藥排骨讓她流淚,路邊突然落下的泡桐花讓她黯然,向嵐提起一個女明星嫁人了她都突然會哭得一塌糊塗。
“你怎麼了,你暗戀陳奕迅呀?”向嵐怕她傷心過頭,像以往一樣,和她開玩笑。
趙媛媛哭得喘不過氣,順勢撲到她懷裏,哭著說:“小嵐……”
向嵐也激動地回抱她,喊:“新一幾。”
可惜這樣的搞笑也不能讓趙媛媛開心起來。
期中考試趙媛媛考砸了,開完家長會回來,王淼和她談了一次話,然後給了她一張請帖,讓她周末去鄰市幫她參加一個婚禮,順便散散心想想接下來半個學期應該怎麼把成績趕上去。
結婚的是王淼遠房表姐的女兒,叫許詩詩,以前趙媛媛家和許家的外婆住在一個大院,許詩詩寒暑假回來玩的時候,趙媛媛見過她很多次,還記得她長得很漂亮,脾氣有點大,可是很善良。
趙媛媛還記得兩年前就參加過這個許家姐姐的婚禮,怎麼又結婚,這麼快就二婚啊?王淼無視她八卦的小眼神,說:“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到了婚禮現場,趙媛媛才知道,這二婚嘛自然是二婚,隻不過兩次都是嫁給同一個人。
這樣的事情趙媛媛還是第一次見到,感覺有些稀奇,正好同桌的人有人八卦這對新人的前塵往事,她豎起耳朵聽了個滴水不漏。
原來是青梅竹馬,酒後失足未婚先孕後結婚,婚後產生各種誤會,許家姐姐和姐夫言君杭都以為對方不愛自己,言姐夫為了成全許家姐姐和她的前男友,主動提出離婚,後悔後趕去機場挽留要出國的心上人的時候出了車禍,昏迷整整半年才醒來,身體剛恢複得差不多,就被許家姐姐求婚了。
哇,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都市戀歌,真是一對打不散拆不開的歡喜冤家,趙媛媛感動之餘,不由想到,他們也是青梅竹馬,自己也和某人青梅竹馬,怎麼別人就梅熟馬肥皆大歡喜,自己卻空餘梅瘦形影相吊呢?
思緒如此一來二去,她的失馬綜合症就又嚴重發作了,難受傷感得厲害,一沒留神把旁邊大叔的紅酒當飲料一口悶掉了。
幸好是紅酒,她最後隻是被嗆到了,沒有像第一次喝白酒的時候,沒過一會兒就被放倒了。
隔壁桌坐的是許家的至親,許詩詩的爸媽也坐那桌,趙媛媛喊許詩詩的媽媽叫姨媽,姨媽人特別親切熱情,看趙媛媛被嗆得狼狽,有些擔心,便走過來,看見她臉色很不好,就問她要不要陪她去樓上房間休息。
趙媛媛挺不好意思的,連忙推卻,新人他們還沒來敬酒呢,新娘的媽媽怎麼能先退席了。所以她問了房間號,準備自己去前台拿鑰匙。
溜邊蹭出了宴會廳,等電梯的時候趙媛媛從反光板上看見自己一身狼狽,頭發都咳亂了,毛線開衫衣襟上也灑了些紅酒漬,想了想決定先去衛生間整理一下。
把頭發重新綁好,用衛生紙蘸水暈淡了酒漬,趙媛媛便走到烘幹機下麵準備把衣服烘幹,她把衣領扯來扯去都不順手,想了想幹脆脫了外衫,直接放在烘幹機下吹。
她一邊捧著衣服一邊偏頭看了下鏡子,雖然上麵隻有一件小可愛,不過在阿姨姐姐妹妹眼中應該還好,而且,這時衛生間好像也沒什麼人。
嗯,長肉了,她嫌棄地看了看自己的膀子和胸部。別人失戀都衣帶漸寬形銷骨立,她卻眼見著越發珠圓玉潤,真是禍不單行雙重打擊啊。
她悲憤地收回眼神,然後突然聽見門開的聲音,她回頭那麼一望,結果被嚇了一大跳。
7.
孟希這天穿了一身筆挺的正裝,戴著金絲邊眼鏡,頭發全部往後梳起來,除了被扯開的靛色格子紋的領帶有點破壞整體感以外,他從頭到腳都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樣子。
因為這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形象,趙媛媛第一眼沒有把他認出來,隻知道對方是個男人,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穿著,趙媛媛驚了一下,頓時又聯想起前兩天在市新聞台上看見的公廁變態色狼的報道,不由驚惶得抱著衣服一路退到洗手台的角落閉著眼拚命地大叫。
孟希也著實愣了一下,原本直奔隔間的步子頓了半秒,然後立轉向趙媛媛的方向,一把拉著她,繼續往隔間走。
趙媛媛驚愕得忘了尖叫和反抗,膽戰心驚地睜開眼,隻見他空出來的手伸了一指放到唇邊,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趙媛媛認出他來:“是你……”
馬上又反應過來,罵他:“色狼,變……”話未說完,她猛然看見一邊林立的一排小便池,沒說完的話全咽回去了。
原來竟是她進錯了廁所?
尷尬和震驚中,她已經被他拉進了一個隔間,隻見他飛快地脫去西服,扯開領帶,摘了眼鏡,通通往牆角一扔,再把襯衫從褲腰裏拉出來,然後將趙媛媛推靠在靠近門口的牆側。
這好幾個動作他一氣嗬成行雲流水,趙媛媛的困惑剛漫到舌尖他的臉就已經停留在靠近她寸許的地方。
趙媛媛剛開口:“你……”
他快速打斷她的話:“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她愣了愣,回答:“趙媛媛。”
“好,媛媛,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情可能會讓你很吃驚,不過請你信任我,我不是壞人,我所做的都有逼不得已的理由,以後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來懲罰我,不過現在,拜托你,一定要配合我。”
他的眼神太過真摯,語氣誠懇十足,趙媛媛有一點點被蠱惑了,好像是接收到一個救國救民富含重大意義的任務般,她完全沉浸在那一刻的緊張感和使命感中。
於是她沒有問多餘的話,結果是這愚蠢的反應讓她後來後悔不迭了好久。
而當時,孟希把她的雙手牽引著插進自己的頭發裏,他讓她揪住他滿是發膠的頭發,然後衝她微微一笑,因為那笑容過分英俊明朗又不失親切,以至於她也傻乎乎地跟著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