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正是那蠻子穆風,話說一半間,又滿飲了一碗。
鄂鋒揶揄道:“哎——,這麼美的酒,這麼美的詩,到了穆兄這,怎就索然無味了呢!”
“是啊,是啊。”眾人起哄道,“自罰一碗,自罰一碗!”
“好好!”這話正中穆風下懷,道:“穆某自己也覺得有辱斯文,自罰一碗不夠,不如自罰一斛吧!”說罷不理會眾人的嬉笑,抱起整整一酒斛徑自飲了起來。
“這酒癡,不用理會他。”鄂鋒道:“我繼續,今歲誰與傾。”也是豪飲一碗。
“看不出軍中之人亦識詩書啊。”戚威道,言語間略帶鄙夷,戚威端起酒碗,雙目凝視,猶如在把玩什麼稀世珍寶一般,道:“色比涼漿尤嫩。”
“好,看來京城習武之人亦全非莽漢啊。”吳祝回諷道。旋而仰首蹙鼻,像聞著了瓊漿仙露般,滿是陶醉的神情,撚了撚長須,道:“香同甘露永春。”也是一碗豪飲。
“到我了,這句剛好我記得。”憨厚的聲音,卻是祁峰,琢磨了會,道:“是——十千提攜一鬥。我祁峰也喝他一鬥!哈哈哈哈!”說罷,偌大的酒鬥仰頭便喝!
“好,好!”喝彩的是那蔣公公,“不愧是驍騎營的將領,個個都是酒量,這一句就由老奴來接了,不醉郎中桑落酒!老奴敬各位一碗。”蔣公公雖是個宦官,這一碗酒卻也喝得毫不含糊。
而蔣公公一碗酒下肚,這末句竟還無人接,眾將也頗覺些奇狀,隻都望向上將軍。
隻見赤煜麵有愁容,秋水明眸望著手中酒盞,卻又像是望向了遠方,晌久,直無視了營中諸人,甘英連忙在一旁咳嗽點醒,小聲道:“煜兄,煜兄……!”
諸將嚇了一跳,以為酒中有毒,穆風當頭喝道:“你們送的什麼酒,若上將軍出了事,我定斬了你們祭沙!”
穆風這一喝,帳中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蔣公公也顯了慌張,舉目四望,不知所措。倒是戚威鎮定道:“穆騎首,若是酒中有毒,你又豈能好端端的站著在這吆長喝短!”
“你……”穆風語塞,卻反駁不了,隻喝道:“總之上將軍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穆風唯你們是問!”
戚威冷哼一聲,道:“區區一個軍中騎首,我戚威還沒放在眼裏。”
穆風軍中威勢已久,何時受過此等蔑視,頓時拍案而起,怒喝道:“那你就試試看——”
“穆風!”正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聲音喝止道。
穆風正在氣頭上,哪裏聽得進什麼勸慰,喝道:“哪個在嚷嚷,誰也不要攔——”然話未說完,穆風已自覺不對勁,回頭看去正是上將軍赤煜。
聽得赤煜出聲,諸將這才緩了一口氣。赤煜道:“這桑落之詩的末句頗有些傷感,赤某獨自傷懷出神,不想引得諸位誤會。來,赤某自罰一碗。”斟酒起碗,赤煜念道:“教人無奈——別離情!”
“好,好!”聽得詩文圓滿,眾人也是一聲齊喝,各自又是一碗桑落酒下肚。
穆風順手又舀了一酒斛,喊道:“來來來,喝!”
“喝!”一時間營帳內紛紛各自勸酒,好不暢快,赤煜因那桑落酒詩的末句頗引了些傷感,自飲一碗,推脫一番,便引帳離去,回本營休息去了。
酒借離愁,最是醉。惦念著家鄉情,兩碗桑落酒已讓赤煜不勝酒力,步履間都有些蹣跚,還未走到本帳,見前麵有一人攔住了去路,赤煜抬眼看去,來人一襲水藍窈窕,夜風撩起來人的群袂,不禁風姿搖曳。赤煜依稀有些醉意,將眼前伊人與回憶中的影像重疊了,喃喃問道:“葉蕘,是葉蕘麼?”酒意湧上頭來,赤煜不覺腳下一軟,一個趔趄,向前跌去,那伊影卻步上前來,攙住了赤煜。
冷不丁溫軟滿懷,赤煜酒意朦朧,直以為自己回到了當初,當下用力將伊人擁在懷中,赤煜明顯感覺到懷中之人顫了一顫,可赤煜哪管得這些,緊緊地箍中懷中之人。赤煜隻覺得桑落的離情,夜風的寒意,通通都融在眼前人的無盡暖意裏。赤煜泣道:“三年啊,三年了啊!我終於再見到你了,葉蕘,真的是你麼,蕘!”
不知是否被赤煜的泣聲所感染,懷中伊人的聲音不禁也有些哽咽,柔聲道:“赤煜哥哥,是葉蕘,我是葉蕘。”
“嗬嗬。”赤煜癡癡地笑了起來,“葉蕘,你也喝酒了麼,怎麼喚我作赤煜哥哥呢,哈哈哈,你也喝酒了。女生可是不能喝酒的哦!”
那伊人道:“我先攙扶你回本帳去吧。”輕輕褪開赤煜的懷抱,想要攙他回帳,可喝醉的人又怎是一個弱女子能攙扶得動的?
赤煜見葉蕘掙開懷抱,猛地又挽住她的胳膊,泣道:“葉蕘,不要走,三年了,整整三年了啊。不要走,葉蕘,留下來吧,我還有很多話要與你講,不要走……”
那人道:“不走,我不走,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隻要,隻要你不趕我走……”
赤煜抽噎了兩聲道:“葉蕘,我又怎會舍得趕你走呢!”
“嗯嗯,我先扶你回營吧。”
赤煜道:“好,先回營吧。”說罷在葉蕘的攙扶下蹣跚回了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