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番外:百年流轉(2 / 3)

冬季的午後總是分外短暫珍貴,更何況屋外正下著雪,天色暗沉下來以後,路銘心就和顧清嵐下樓用晚餐。

晚餐後接著一切照舊,顧清嵐去書房辦公,路銘心則跟著他過去,窩在書房的單人沙發上一邊看書,一邊陪著他。

路銘心剛和顧清嵐重逢的時候,他就是在這個書房裏塞給了她一堆曆史專業書,那些書她當然早就看完了,事實上時至今日,這裏的書她陸續看了有上百本。

顧清嵐這裏沒什麼閑書,大部分都是文史類的資料,她看這一百多本,自然跟看了一百本小說或者口水書不一樣,每本她還做了筆記,光筆記也寫滿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了。

她倒也不是故意在顧清嵐麵前裝樣子,出身在高知家庭,她本身也就是個愛讀書的人,後來進了影視學院,拍戲又累,才放下了不少,現在有空閑又有條件,撿起來也是很自然的事。

她又看了一陣書,身邊除了顧清嵐偶爾敲擊鍵盤的聲音外,安靜無比,所以當他又沉悶地咳了幾聲的時候,就格外明顯。

路銘心總覺得他這幾聲咳嗽裏極力壓抑著什麼,她直覺地放下書向他走過去,抬手去扶住他的肩膀,開口問:“清嵐哥哥,哪裏不舒服?”

然而話音未落,她卻瞥到他悄然輕握起的手掌間,那一抹刺目的暗紅。

一瞬間幾乎遍體生寒,她想也不想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腦袋中在這一刻也像是炸開了什麼,轟轟作響,她定了定神,才能看著他有些嘶啞地開口:“清嵐哥哥?”

也許是她的臉色太難看,他先是愣了下,反而先抬起另一隻手,輕撫過她的臉頰,安慰她:“銘心,我沒事。”

路銘心又氣又急,抓著他的手將他虛握的手指移開,就看到他掌心裏果然有一團暗紅的血跡,不算多,卻刺目之極。

她一急,眼淚就掉下來了,說話的聲音也頓時哽咽:“還騙我說沒事,你這個騙子!”

她這一聲罵得擲地有聲,連顧清嵐都愣了愣,接著才有些無奈地微笑:“銘心,別急。”

路銘心哪裏還管他,轉身就抓起桌上的內線電話,打到顧彥的房間,讓他趕快找醫生過來。

顧清嵐知道這時候不能跟她爭,就輕握住她的手,等路銘心轉頭看他,他才微微一笑:“銘心,我真的沒什麼事,別著急。”

路銘心瞪了他好一陣,最後也沒搭理他,就是掙開手,拿了紙巾去擦他掌心裏那團血跡。

這裏地處郊區,醫生來得再快,也是幾十分鍾後了,路銘心強迫顧清嵐上樓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又坐在床頭緊盯著他。

在她這樣嚴密的監視下,顧清嵐隻能躺下閉目休息,他溫聲喚了她幾次,本來路銘心聽到他這麼叫自己,骨頭都會酥了,讓幹嘛就去幹嘛。這回卻一點不為所動,就輕哼了幾聲,語氣裏還透著十分不滿。

半個多小時後,任染就來了,上次顧清嵐生病,他在別墅裏住了一段時間,後來顧清嵐好轉,他說不想看他們倆整天在家秀恩愛,就搬去了醫院的公寓。

這次給顧清嵐先簡略做了個檢查,又抽了血準備帶回醫院化驗,任染先淡淡下了結論:“呼吸道出血,沒發燒,神智清楚,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今天先在家休息吧,明天可以去醫院再做個全麵檢查。”

路銘心還生著氣呢,聽了就答應了一聲,卻看也不看顧清嵐,就轉身走了出去。

任染又囑咐了幾句,然後留下了一包藥,接著也從房間裏出來。

路銘心就站在走廊上,雙手抱胸緊皺著眉,看起來很有些鬱鬱之情。

任染側頭看了看她,突然說:“跟我去樓下說話?”

路銘心本來隻是給顧清嵐氣得不輕,怕自己在裏麵繼續罵他,罵完肯定也還是自己心疼,所以就幹脆出來平靜一下心情。

她沒想到任染要跟自己說話,愣了片刻後就點頭:“好啊。”

任染也算在這裏住過一段日子的人了,所有地方都熟悉得很,帶著她一路下樓,甚至還去了顧清嵐的書房。

任染也一點都不見外,等路銘心也跟著走進去後,就隨手關上了房門。

他也不坐下,就轉身回頭看著路銘心,突然說了句:“你恢複記憶了。”

劈頭蓋臉就是這麼一句話,路銘心更是愣了,她卻隻是猶豫了一瞬間,就坦然承認:“是啊,我想起來了。”

她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時間想起來的,就在顧清嵐客串完《山河如你》,先行回到B市後,那些日子裏,她漸漸回憶起了一切。

其實在顧清嵐離開之前,她已經記起來一些了,隻不過那時她還不確定,那是夢,還是真實。

她最先想起來的,恰恰是被刻意掩蓋的那些黑色的記憶。

她想起來在她十三歲的那年暑假,她和顧清嵐是怎樣被綁架走的,他們又被關在那個不見陽光的地窖裏,度過了怎樣黑暗的一段時光。

在她的記憶裏,那段時光長到幾乎不見盡頭,甚至比一年,乃至很多年都長……可那卻隻有一個月,準確地來說,是二十九天。

那兩個綁匪先是希望拿她和顧清嵐換取高額的贖金,但其中一個綁匪卻因為自己的畫像被警方公布,而嚇得中途落荒而逃。

剩下的那個綁匪無力獨自完成這場綁架,但也藏在地窖外的小屋中,深居簡出,她和顧清嵐幸運的是,這個綁匪可能估計到了以後會被抓獲,不敢殺害他們兩個犯下命案。

他們的不幸,卻是二十九天來,被迫和這個喪心病狂的犯罪分子一同生存。

在那些日子裏,隻要那個綁匪心情不好或者暴躁,就會隨手抓起棍子,從地窖鐵門的縫隙中,伸進來使勁兒捅他們。

棍子是圓頭的,不會留下疤痕,卻能造成很痛的瘀傷,而每次棍子伸進來時,顧清嵐都會先將她牢牢護在懷裏,同時背轉過身,盡量避免自己的胸前和要害。

應該是食物短缺,所以那個綁匪每天隻會從上麵扔下來一兩個硬硬的饅頭或者麵包,還有少量的水。

顧清嵐已經把大部分的水和食物都分給她了,可她還是經常又餓又渴,抱著他小聲啜泣。

每當她餓得太厲害的時候,顧清嵐就會站起身敲擊地窖頂上的鐵門,管那個綁匪要更多的食物和水。

那個綁匪怎麼肯輕易給他們?每次他都要拿出那根棍子,狠狠地將顧清嵐打一陣,直到自己覺得出氣了,才會丟下來一點食物。

她現在回憶起來,在那些黑暗的日子裏,她能夠幾乎沒有受到什麼肉體的傷害,每一分都浸透著顧清嵐的鮮血和犧牲。

她不敢想如果警方再晚一些發現他們,顧清嵐會怎麼樣……事實上在警方找到他們的前兩天,顧清嵐已經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和拷打虐待下的傷痕,開始持續地發燒。

他原本體質就不好,在二十多天裏,更是近乎固執地,在極其有限的條件下,要將她照顧好。

她記得最後幾天,他總是沉悶地咳嗽,連站起身都很費力,可即使如此,當她去看他時,卻總能接著地窖裏昏暗的光線,看到他正對自己微笑。

連他低啞下去的聲音,也總是透著濃到化不開的溫柔,他總是會說:“阿心,不要害怕,我在這裏,再堅持一下。”

她每天都抱著他,他是絕望中唯一的溫暖和慰藉,也是她所能感知到的唯一光明,唯有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穩定平和的心跳,她才能在極度的緊張,得到片刻的安寧。

他們被解救出來時,她說話語無倫次,隻知道叫他清嵐哥哥,因為他需要住院,所以他們把他從她身邊帶走。

她於是拚命地掙紮叫喊,努力想要回到他身邊去,然而父母和醫生都認為她是受到了精神創傷,每每給她注射鎮定劑,或者偷偷喂她安眠藥。

那時的她,其實尚有甚至,隻是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她就會本能地恐懼,害怕再也見不到他——對於那時候的她來說,等於世界的崩塌。

那種恐懼能蓋過所有,讓她的精神失去了控製。

任染一直緊盯著她的神情,似乎是怕她突然崩潰。可她神色一再變幻,目光中的掙紮和痛苦都一閃而過,卻始終還是保持著清醒和鎮定。

任染終是鬆了口氣:“看來你是能接受那些記憶了。”

路銘心苦笑了下:“畢竟已經反複回憶起來兩次,多了也就能克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