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必達在電腦屏幕前被輻射了大半個晚上,才終於下定決心在百度的貼吧上麵用簡若寧的名字建立了一個吧,並且在那上麵用未登陸的IP地址給她留了一個言。他選了自己所有中小學同學裏最難看的一個男生照片發了上去,並跟她說這就是他自己——而這之前他一直沒敢跟簡若寧說,是因為他不願意過早回到現實的世界,而他不敢見她,也是因為知道自己的長相很成問題,所以不能見她。

馬賊打完最後一個字,點擊鼠標發表留言,然後重重的外椅背上一靠,長出口氣。

一個差強人意又比較殘酷的謊言,但對他們兩個都有好處。他在網上寫好留言,剩下的就是打個電話給簡若寧,讓她去看了。

打電話,自然是在老地方。駱必達出了網吧,往Z樓方向走去。

自從於世的女友那件事情之後,他就再也沒怎麼騎過車子,他總覺得自殺現場那些濺滿了鮮血和腦漿的自行車像是嗜血成性的鋼鐵怪獸,又像是從地獄過來的追債惡鬼,向馬賊們討還本就該付出的殘酷代價。

未料走了五分鍾的路,駱必達就發現了那個身影。

當時他正沿著夜色下的西幹道道晃晃悠悠的行進。時間是晚上九點半,所有上夜課的學生都已經回宿舍,簡若寧這個時候應該在寢室。她晚上從來很少亂跑,因為馬賊總是在這種時候給她來電話。可惜,這次駱必達將會給她帶來不好的消息。

這是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打完這通電話,他決定將不再參與任何跟自行車有關的活動,哪怕又有誰粗心的把鑰匙留在車上,他也不會多管閑事。

這個學校又要少個馬賊了,但他同時也失去了簡若寧,這將是他所違背的第一個諾言。

正想著,他忽然發覺右前方有個和自己同樣孤單的身影也在緩緩行走,雖然和印象中的略有出入,比方說頹喪和蒼老了些,但在加快腳步又靠近一些後,駱必達終於還是認出了這個曾經和自己有著同樣身份的人。

這個緩步而行的孤頹背影不再是於世了。那個自信的馬賊在被捕的那刻就已經死去,還原成了餘仕,一個利誘熏心在學校裏偷盜高級自行車的學生賊子。雖然被學校開除,但卻因為父母東托關係西求人情加上及時賠償損失額,總算是讓自己的兒子免受牢獄之苦,在拘留所裏待了一個月,終於重獲自由。

但此時的餘仕也已經死了,當他得知自己女友去世的那一刻。

連續兩天他終未合眼,直到父母逼著他喝下摻有安眠藥的牛奶。

夢裏他終於回到自己剛進大學那年,高校羽毛球錦標賽男單決賽結束,他獨自一人走出交通大學閔行校區的大門,然後到五號線的站台等地鐵。正出神,忽然有人拍他背,他回頭,是一個跑得氣喘籲籲的陌生女生。她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喘順氣了才道:給,你從頭到尾沒補充過水,這樣可不行。

他木訥地接過水瓶,卻沒喝,而是仔細看了看女孩的臉,終於想起來以前在學校體育館訓練時見過她幾次,是羽毛球愛好者協會的幹事。之前的半決賽她也看了,幕後消息她也從同學那裏聽說,知道今天不會隊友來為餘仕加油。

於是她今天自己一個人趕了一個小時路,從城市的北端到最西南,來這裏看他的榮譽之戰。

這是隻有一個人的拉拉隊,但也隻屬於他一個人。

那天他們兩個坐五號線再換一號線,然後坐公交車,就這樣一起回到學校,臨分別時互相留了手機號碼。

後來他在運動隊受到排擠和冷落,女孩都看在眼裏。終於有一天他不再去訓練,她的短信就發到他這裏,他便告訴她自己準備轉院。女孩沉默了許久,終於發信說,如果你真的打算這樣,那來我們人文學院吧,轉院考試的科目我知道,專業課我幫你補。

他考慮許久,回答:好。

一個半月後,他成為了人文學院的插班生。

又半個月後,她成了他女朋友。

她本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哪怕畢業有可能分手,也決心要嚐試一下挑戰規律。但沒想到就在她二十一歲生日前兩天,那個在球場上孤軍奮戰的孤獨英雄,因為偷車而被警察抓走。

她的生命最後也和這個校園愛情故事一樣,提前結束。

餘仕的父母沒有告訴兒子說他女友是跳樓自殺,隻說墜樓身亡,但他自己已經大致猜出了真相——餘仕糊塗,但不笨。

他沒臉麵向學校的熟人打聽事情的具體經過,隻知道是在D樓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