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煙全抽完了,還能幹什麼呢?

忽然一陣摩托車的聲音由遠及近,駱必達還以為是勞凱開車找來了,卻發現是一輛矮而寬長的龜王摩托車,開著嬉哈音樂,上麵坐了個戴棒球帽的外國留學生,看不出是哪個歐美國家。他似乎認出了卓寧雨,停下車子朝女子喊了一聲。卓寧雨宛如遇到救星,立刻奔過去。因為音響開得很大,駱必達聽不清他們的談話,但一定卓有成效,因為卓寧雨一臉久旱逢甘露的神情,熟練的跨上龜王後座,開車的留學生不忘學習牛仔吼了一聲,車子一轉眼就開走了。

駱必達從小店裏走出來,慢慢撕掉口香糖包裝紙,抽出一根糖撕成了兩半,一半塞回殼子,另一半剝掉紙頭放進嘴裏,緩緩咀嚼。甜味在嘴裏氤氳開來的同時,一絲苦味也在味蕾上悄悄蔓延。

那時綠箭白箭這種牌子的口香糖對駱必達來說還是比較奢侈的零食,他隻會去街角的老式雜貨店買那種一角錢一支的國產糖,跟香煙差不多長,扁而乳白,初入口嚼起來很硬,糖分足,泡泡能吹得很大。

而駱必達第一次拿到的白箭口香糖,意義卻不光是零食那麼簡單,盡管他自己當時並不知曉。

原本那天是學校的春遊,但是因為所去的地方有剛剛落成的東方明珠,門票比較貴,駱必達的父母便尋了個借口沒有讓他參加。駱必達上午在家看了會兒書,下午便拿著彈弓和黃豆到新村裏的小花園打鳥,卻一無所獲,索性騎車去肖子龍店裏。四川夥計卻說他上午病假,現在還沒來。駱必達便在那裏待了一會兒,給夥計表演了幾下黃豆打麻雀,正要準備去鐵路那裏練車,忽然就看到一個窈窕身影從拐角處走來。

卓寧雨的出現突兀而低調,令駱必達更加意外的是,她是來找肖子龍的。

得知自己撲空,女孩環視了店堂裏一圈,確知沒人騙她,忽然問能不能讓她借廁所用一下。四川夥計當然不會反對,讓駱必達領她進去。因為後院的廁所是和隔壁小飯館合用的,所以還得有他在門外看著。女孩從裏麵出來後駱必達咬了咬牙,下決心說,我那輛車子,你還要麼?

說話時兩人離得很近,駱必達居然還能聞到她身上香皂和洗發水的味道,頭發似乎因為經常染色的緣故,即使是黑發也泛著桃紅和酒紅的光暈,宛如她曾經歌聲動人的源泉之唇。

卓寧雨的雙手還是濕的,捋了下耳邊的發絲,水珠在陽光下反光明顯,眼神卻黯淡不清,喃喃道:你的車……

那天下午三點半的時候駱必達終於在鋼軌上行駛了三米不到,往複幾次,皆能如履平地。但他絲毫沒有欣喜之心,兩小時前那個女孩的神情和聲音在腦海裏久久拂之不去,便提前半小時走掉,直奔肖子龍的車店。幸而肖子龍已經來上班,正坐在地上給一個客戶買的新車裝鎖上螺絲,但用的卻不是螺絲刀,而是一分錢的硬幣。

他臉上尚有病色,但並不顯著,見少年到來,麵無表情問:你今天不上學?

駱必達卻無視他的問題,說卓寧雨前麵來過。肖子龍手上的動作沒絲毫停頓,講小四川跟我說過了,你就為了告訴我這個?

少年沒說話,而是低頭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遞到他跟前。那是半根白箭口香糖,一絲糖塊從包裝紙撕口邊緣裸露出來,宛如牡蠣微微張嘴時的肉。肖子龍這才遲緩了手上的動作,伸出兩根粗而髒的手指將它夾了過來。

這是卓寧雨給他的糖。當時駱必達說起買車的事情,卓寧雨怔了一下,讓駱必達再帶她去看看那輛車。雖然車子和上次時沒有任何變化,卓寧雨卻看得分外緩慢分外細致,像要把每個零件的內部構造都看個一清二楚。許久,她才收起目光,講了句讓少年車主格外失望的話:

“這輛車,你好好留著好好保養,總有一天我會把它買走。”

臨走之前,她便將這半塊口香糖交給初中生,讓他見到肖子龍就轉交給他。作為報酬,她還給了他十塊錢。

這十塊錢駱必達不能白拿,所以他今天破天荒來車店兩次。

肖子龍擰著眉毛把口香糖細細端倪一番,放在身邊,繼續給車子裝鎖。等到做完事情,客人走掉,他才喊了四川夥計一聲,叫他把月曆拿出來。那本月曆已經很久沒撕,還是厚厚的。肖子龍動作如飛,翻到今天的那頁,連同前麵的日子一起撕下來,問四川夥計:前麵那把螺絲刀找到了沒有?

四川夥計搖搖頭:出了怪了,我店裏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難道是被老鼠叼走了?也不會呀。

肖子龍說沒就沒吧,然後掏出一張五塊錢紙幣交給駱必達:幫我個忙,前麵路口往左拐,走一百米不到有家五金店,買把一字螺絲刀回來,跟他說替肖子龍買的,找下的錢歸你。

駱必達沒有多想,隻覺得今天大發橫財,便走著去了。店主知道是肖子龍要買,也沒多說,兩塊錢就賣給了他。找下三塊錢,駱必達駱大富翁今天莫名其妙就得了十多塊錢,路過雜貨店門口時隻躊躇片刻就買了條白箭口香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