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話老人也有些遺憾,看著滿室的圖書忽然眼睛一亮,下巴上的白胡子興奮得顫動,率性言道:那不如就在這裏,以地為盤,以書為子,殺完這局。

馬賊眼中盡是火花飛舞,點點頭便轉身去書架挑書,然後憑著記憶力擺完上次的殘局。舊本書歸老人,新書代表男生,係列叢書就是兵卒,士相車馬炮各有代表,兩本厚大的辭海便是將帥。

那天下午,這一老一少便在軟禁之地對弈近一個小時,世外紛擾已和他們無關,眼中隻有楚河漢界上下的方格。

等到那個在樓下和老鄉侃談的老師回到五樓,看見老教授還伏在桌子上睡覺,方才覺得完全放心,根本不知道自己所站之處,在十分鍾前還是戰事驚心動魄的楚河漢界。

同樣驚心動魄的還有那天下午隆重活動中的一幕小插曲。

當時前總理閣下已經結束講座,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大禮堂,和外麵圍觀的學生們揮揮手,便鑽入雪鐵龍轎車。車子行將啟動時,遠處卻傳來一陣連綿的聒噪。眾保鏢和警方一陣緊張,結果卻發現原來是學校裏停放的那一大排自行車倒了一輛,引發了多米諾骨牌效應,一發不可收拾。

偏偏現場的指揮人員反應不及時,前總理的車隊還是按照原計劃自北向南開去,路經那片倒下的車陣。前總理透過防彈玻璃看著外麵幾百輛兩兩相疊的倒地自行車,視覺效果遠比正常排列時醒目得多,不禁讚歎了一句:“喔,這裏的自行車真多嗬。”

他不知道為了這起小意外,當天負責道路安全警戒的人員被扣了不少獎金。

學校也追查了這起多米諾行為藝術的始作俑者許久,卻終無結果。

一直到那天晚上,陳鎮在餐桌上還說起這件事。

當時是陳鎮請客,在西門外娛樂廣場的一家餐廳擺了個圓桌麵。因為這周末是他生日,到時要回家,所以就提前請客請掉了。當時除了駱必達,還有陳鎮的室友和幾個特地趕來的老同學等十來個人。本來駱必達不想去這種人多的飯局,但好歹陳鎮是他大學裏關係最要好的男生,不能不去,隻是席間多吃菜少說話不喝酒。酒足飯飽的一幹人又打車去學校西南角新開的KTV唱歌,駱必達不好駁麵子,被陳鎮強拉過去,在那裏隻待了十來分鍾就適時告退。

出了KTV駱必達一路走回學校。其實他現在回宿舍也沒人,寢室裏原本三個室友,一個和女友在校外同居,一個因為成績太差退學了,最後一個成天在網吧玩網絡遊戲玩得走火入魔(估計離退學或者開除也不遠了),學校也沒補充新人進來,馬賊基本上就是獨守空房,倒也樂得清靜和自在。

他本來可以去網吧看看電影,但今天為了給陳鎮買生日禮物,從牙縫裏擠出五十來塊錢,加上許久沒偷車,還要還是菲的貸款,便拮據的不敢進網吧。於是一路從KTV所在地的西南門慢慢往北走,穿過學校隔壁的那個新村時忽然聽到一陣爭吵,扭頭看去,一戶門洞裏踉蹌出來個女子,披著件寬大的連帽衛衣,卻穿很短的裙子和高跟皮靴,原本燙著波浪卷的頭發淩亂得有些不自然。

盡管天色已晚,新村裏路燈昏暗,但駱必達還是在她轉身叫罵的瞬間認出了卓寧雨。

很快,門洞裏又出現個男子,邊回應著卓寧雨的辱罵便把一隻手提包和一隻中號行李袋扔到了馬路上。男子的聲音駱必達也聽到過,是勞凱。他忽然想起今天中午自己到西門外的大賣場買生活用品,回來時路過一家情侶賓館,正好看見勞凱和另一個化妝妖豔的女生從裏麵走出來。

看來同居關係正式破裂。

勞凱很快消失在門洞裏,卓寧雨一個人站在那裏失去叫罵對象,便撿起地上的包往北走去,並沒有注意到暗角裏一個影子正跟著自己。

駱必達知道她肯定應該是要回學校,所以隻是在十幾米外遠遠尾隨。

駱必達對卓寧雨的事情沒有任何興趣,隻是恰好兩人同路。

他唯一好奇的是就算卓寧雨回到學校又能如何,她還是沒有地方睡覺。因為當初是菲給他的檔案備注上寫到過,卓寧雨“由於未能和同寢室同學友好相處,故於入學後第二個月辦理退宿手續”。

不過顯然此刻卓寧雨還沒有心思想這個。雖然過了冬天,天氣依舊寒冷,她上身的衛衣雖然寬大,裙子卻過膝很多,靴子也無法禦寒,邊走邊抱著胳膊。她似乎還想抽煙,在手提包裏找到香煙卻沒找到打火機,出了新村直奔一家雜貨店,買完打火機卻沒急著繼續走,坐在門口台階上抽完一支煙,此時也思路清醒了,知道自己就算回到學校也沒地方睡覺。駱必達也走進雜貨店,買了條便宜的綠箭口香糖。借著商店裏的燈光他看到門口台階上的女子沒有化妝,脂粉的殘餘已經滲入肌膚,依舊顯得些許豔俗和頹廢,隻有鼻梁骨依舊那麼挺直,嘴唇上翹,下巴卻比當年削尖了很多。

興許是沒錢了吧。他這樣想著:所以她既沒打電話也沒打車,而是坐在這裏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