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她出現那天,駱必達沒在店裏找到肖子龍,四川夥計說他去幫老板進貨了。駱必達就蹲在地上看四川夥計補內胎。趁晾幹補胎膠的時候四川夥計教駱必達說成都話,忽然聽到一陣聒噪,店外來了七八個騎車的男生,裏麵即使是穿著職校校服的,也打著耳洞,眼神桀驁,有幾個人的車前杠上還載著女生。雖然他們隻是一個成員來修刹車,沒什麼惡意,但初中生出於懼怕還是找了個借口進了店鋪內部。
可是過了一小會兒,四川夥計就把駱必達喊出來了,隻不過並不是羅必達想象得那麼糟糕。那群男男女女還是鬆鬆垮垮的在店門口抽煙或者閑談,氣氛和平,局勢穩定,但店門口卻多了個女生,手就扶在少年的車坐墊上。
那並不是駱必達第一次看見她。卓寧雨的名字他在中預時就斷斷續續耳聞過兩三次,但並不知道傳聞的具體內容。
後來中預學年快結束時的校慶晚會上,有個單人歌唱表演,特意被從外校請來的卓寧雨穿著公主般的衣服站在舞台上,歌聲曼妙,眼神空靈。不過坐在台下的駱必達還沒聽完這一曲終了,坐在後排的他們班那個信息渠道及其發達的女生就在已經跟別人廣播有關卓寧雨的江湖傳聞。
比如說,有一次卓寧雨她們學校食堂裏兩個不省油的男生打架,雞飛狗跳,包括老師在內都沒人敢上去拉,坐在不遠處的卓寧雨忽然就放開嗓子唱歌,好像偌大的食堂就她一個人,她就那麼自顧自的唱,唱完一支歌,那邊的戰爭早就停止了。
又比如說,卓寧雨聲色具佳,私生活也是出了名的亂,最後礙了她們學校高年級幾個女混混的眼,把她請到女廁所,倒沒怎麼折騰,隻是警告她以後在學校不許勾搭男人,落實到具體就是隻許穿校服——假如哪天被她們發現這個小妖精沒穿校服就來念書,那她以後也別穿衣服來學校了。
那個年代治安不好,街頭就是江湖,隻要肯豁出去,十五六歲的毛孩子也能成半條街的小霸王,一所職校的男生往往一半都是混混,另一半冒充混混,少教所和勞教所幾乎就是混小子們的梵蒂岡。而江湖的傳聞更是滿天飛,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不過最後這個江湖傳聞的可信度還是比較高的,因為後來駱必達有幾次放學路上看到卓寧雨,都是極為規矩的穿著校服——她那個學校比較亂,隻規定周一穿校服,而碰到的那幾次都不是周一。
後來卓寧雨初中畢業,據說考進一家美術類職校,應該也就不再受這個約束。
而在那時的駱必達眼中,她不過是個手執話筒曼聲輕唱的女生。
可是兩年後站立在那家自行車店門口的卓寧雨,手中執的不再是話筒,左手指間卻夾著一支牡丹煙,右手在那輛車的車把上一撫而過,然後看到那個一臉惶恐不安的瘦小少年迎聲走出來,胸口還係著發皺的紅領巾,顯得有些可笑。
但她沒笑,吐出一串細長的白煙後問:這車是你的?
駱必達點點頭,卻低眉順眼,隻覺聲音悅耳。
卓寧雨其實和他差不多高,但他的視角已不敢多看對方的臉,總覺得需要仰視。他隻能注意到卓寧雨一身白襯衫和牛仔褲的搭配,和那群男生很像,是當時街頭少年最鍾愛的搭配。所以一開始她坐在某個男生的車前杠上到來時,初中生根本沒察覺她的存在。
卓寧雨瞥了車一眼,又看看眼前的男孩,忽然講:你花多少錢買來的?我原價買下。
初中生終於抬頭,但卓寧雨卻根本沒看他,抖落一段煙灰,再度細細打量這車。而駱必達的腦海裏已經在盤算,把車子賣掉之後可以跟父母說失竊,然後買輛新的,隻是賣車得來的錢,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置,應該至少有一百多塊吧,這對他來說是一大筆錢。一旁的四川夥計雖然在修刹車,耳朵卻很靈,手上在幹活還能插嘴道:這車這麼舊,買來也是浪費——姑娘你要想買車,我們這裏新車有的是,給你打折。
和卓寧雨一起的幾個人也走了過來,紛紛不解她是不是在開玩笑,這麼輛舊車白送給他們都不要。這些話和說話的人都讓車主駱必達的臉部發燙到顯出紅色。但卓寧雨根本不理會旁人,隻是問:怎麼樣,開價吧。
駱必達第一次有勇氣或者說衝動去直視女子的眼睛。他發現卓寧雨的雙眼似乎比在舞台上時看上去還要大,但卻不像漫畫書裏的女主角那樣大而清澈。那兩大片黑色眸子之後究竟是什麼,恐怕就像她此刻手上燃燒的煙霧一樣繚繞虛無難以明說。然而邊上男生裏有人誤以為駱必達的遲疑和好奇是不肯賣的意思,為討好卓寧雨,說話加重了語氣,意境也不再那麼平和:朋友你出個價錢,不要悶著不說話,這樣大家都不開心。
然而話音剛落,一串鈴聲擊破了猶豫和僵持的氣氛。
駱必達轉過頭,看見肖子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在在自己身側不遠處,人未下馬,單腳點地,肩上背著裝滿零件的麻皮袋,右手拇指還留在車鈴摁把上。穿過初中生的肩膀,肖子龍和卓寧雨對視了兩秒鍾,終於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