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必達走進教室再度拿起黑板擦,卻發現剛才擦幹淨的黑板上又寫了很多解題的過程,顯然是接著自己剛才沒擦掉的那道題。新出來的黑板字蒼勁有力,運筆有神,哪怕隻是阿拉伯數字和數學符號,也給人一種書法的享受。

駱必達掃了一眼空無一人的教室,恍然大悟,再看教室窗外,老頭已經扭身上車。

第二周同一個時間,駱必達再次很早趕到教室,把黑板上的題目全部擦幹淨,寫了一道他從數學係的人那裏問來的難題寫在上麵,還特地擺了幾個空瓶子在課桌上,然後走出教室躲在角落。老人果然已經保持了習慣,又在這棟樓裏出現。他進了那個教室不出三分鍾便離開。

駱必達連忙衝進教室,看到黑板上洋洋灑灑全是解題過程,然後拿出答案一對,正確無誤。

到了第三周的時候,等著老頭的已經不再是一道數學題,而是一副象棋的殘局,沒有標明輪到誰下,因為已經是對峙到僵局,誰都沒有明顯優勢。這次老頭在教室裏麵足足耽擱了五分鍾才出來,駱必達回去一看,隻見紅方那個馬用黃色粉筆箭頭顯示走了一步“日”字。他笑笑,到第四周,一幅新的殘局已經在黑板上,黑方的“車”比上次多走了三步。老頭這次很快,隻用一分鍾,紅“炮”已經對應布置。

就這樣,每個星期到那天那個時候,駱必達就在那個教室的黑板上和這個老頭對弈,除了學校放假和考試,每周如是。

隻有一天例外。

把車子還給莫尚桑的第二周,駱必達老時間老地點等在那個教室外麵,卻沒有看到老頭的人影。他心裏隱隱有一絲擔憂,便拿了書包下樓四處去看看。

那天的氣象預報有點辜負人民群眾的期望和信任,沒有預見到突如其來的一場冬雨。此時雖然雨停,但學生們停在外麵的自行車都被淋了個透徹,車座墊上全是水。駱必達在B樓附近找到老頭的時候,老人家正把塑料袋往一輛輛自行車座墊上套,不遠處停著他的老坦克,車筐裏和車把上掛著一袋袋的塑料袋。

那時市政府還沒實行限塑令和環保袋的政策,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隨處可見,也沒人稀罕,隻有老頭撿廢品的時候順便收集,多年來的成果足足有幾千個,此刻居然也有了用武之地。駱必達放眼望去,從D樓到C樓所有露天停車區的自行車基本上都有塑料袋套著坐墊,這樣學生騎車就不必擔心褲子弄濕。而且時已初冬,在露天裏沾了水的車座墊子更加顯得冰冷不堪。

駱必達吸吸鼻子,忽然想到自己書包裏還有一個閑置的塑料袋,便連忙拿出來,悄悄趕在老頭前麵,先去了B樓另一側的停車區。就在那裏他居然發現了簡若寧的車子,車座同樣沒能幸免於難。他看看四周,以最快的速度把塑料袋套上去打好結,然後離開。

此時下課鈴響遍教學區,學生們從大樓裏走出來取車,紛紛發現自己的車座墊上多了塑料袋,一排過去紅白黃黑藍,顯得其為壯觀。最先套塑料袋的兩棟樓的學生自然不知道這雷鋒是誰,隻是欣喜的騎車走人。而B樓出來的學生反應有些複雜:有的人看到是這個撿廢品的老頭套的塑料袋,頓覺惡心,把塑料袋摘了下來,寧可濕了褲子騎回去;也有一些沒來得及被套到塑料袋的,便推著車子過去,把主人還沒來的車子的塑料袋兀自拿過來……老頭卻像沒看到這一切一樣,自顧自一個個把還停著的車子套袋,有時正好遇到主人來取車,一臉冰冷的朝他搖搖手示意不必,他也麵不改色,繼續套下一個。

當然也有例外的情況,比如簡若寧稍微晚些出來,看到自己坐墊上的塑料袋,再看看其他車子,以及不遠處那個老人,頓時明白了或者說誤解了什麼,便推著車子走到老頭跟前朝他道了聲謝。

老人沒理會,繼續套袋子。簡若寧沒有生氣,朝他的背影微微鞠了下上身,上車離開。不遠處角落裏的駱必達把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那天他就這樣一直尾隨著老人,而簡若寧是當時僅有的三個特意過來跟老頭道謝的學生之一。

是菲用學生卡在機器上刷了一下,那道塑料板閘門“刷”的打開,放她進入氣勢恢宏的學校圖書館內部。她穿過藍色沙發的休息區和木桌木椅的自習區,坐電梯上四樓,走進文科閱覽室,然後在歐洲文學那幾排櫃子間遊走,手指猶豫著要挑哪本書。

她終於下了決心,拿下一本書,然後透過書架間的縫隙看到駱必達的嘴巴和鼻尖。然而她未驚慌,隻是將書打開快速翻看著。才翻了兩頁,駱必達就已經站到她後麵,背對女生輕聲道:你遲到了。

是菲翻了一頁書:辦公室忽然來了兩個部長,耽誤了點時間。

駱必達也拿下一本詩歌集,隻翻到了扉頁,便問:你查到了?

女生的嘴角和眼角跟著一抿,然而身後的人卻看不到:信封我放在書裏,空的還是滿的,你自己看。說完,將那本書擺回書架,臨走前提醒他道:別忘了我們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