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莫尚桑拳腳並出,把對方打得人仰馬翻,保安和校警才聞訊及時趕到,在場人等被請到北門派出所。按照學校以往的做法,打架鬧事本是大忌,何況打的是留學生。曆史上曾經有個籃球校隊隊長因為打了留學生結果被開除,所以本來莫尚桑是沒有什麼好果子吃的,不被開除至少也是處分,未料事情在關鍵時刻忽然出現轉機。

原來那天晚上有個學校留學生協會幹事在北門派出所辦事,就順便充作翻譯。誰想和那幾位友邦人士用該國語言一對話,就發現這兩位完全是冒充的。後來警察嚴加審訊才知道,這二位是合租住在學校附近的無業人士,學校裏以前幾起留學生糾紛事件都傳到他們耳朵裏,尤其知道學校保安對一些國家留學生的劣行早已經眼開眼閉,甚至還有些女生對他們投懷送抱。

偏巧這兩位天生的眼小臉大,於是在家依靠看電視劇電影碟片而苦練了一禮拜該國口語之後,便出來招搖撞騙。騙了幾個女生和好幾個保安之後,便完全進入角色,有點得意忘形,結果今天讓愣頭青莫尚桑逮住了。

而當時兩個被調戲的女生是學校交響樂團留下來排練的成員,其中一個是小提琴手,名字叫簡若寧。

簡若寧欠莫尚桑一個情,在馬賊看來,相當於自己欠他一個情。但他不喜歡欠別人的,所以一定要找個機會還。

駱必達停止回憶,端起餐盤朝收盤子的小車走去。

此時已經過了下午第一節課上課時間,趕高峰的學生大都已經進了教室,食堂裏已經空下來很多。之前在D樓看著風紀監察部的人馬遠去,他到食堂來靜下心好好吃一頓午飯。他背著書包剛要走出食堂門,忽然停住步子,看了玻璃門外麵一秒鍾,立刻返身一路小跑回到買飯窗口,用最快的速度買了個花卷饅頭,掰了兩小塊下來,然後把剩下的大半個饅頭放到距離打飯窗口最近的一張空餐桌上。

幾秒鍾後,從外麵走進來一個個子矮小的老頭,頭發零亂,胡子花白,一付老式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頗有學者風度,但身上卻穿著民工常穿的那種迷彩勞動服,藍色的褲子上滿是補丁,手裏還提著一個大塑料袋,仔細看的話會發現裏麵是各種易拉罐和塑料空瓶子。

盡管他看上去至少六十多歲,但身板卻挺直,走路速度也很快,片刻間就已經在食堂剩下的幾個學生詫異的目光中來到一個打飯的窗口前,買了一點點鹹榨菜和一個白麵饅頭。他自然很快發現了一張空餐桌上那個看似被人吃掉四分之一的花卷,連忙走過去拿起來,惋惜浪費般的搖搖頭,和白麵饅頭放到一起,然後就在食堂裏尋找那些學生懶得親自交回去的餐盤,假如發現裏麵還有剩菜的,便統統收到隨身攜帶的一個食品塑料袋裏。

駱必達站在食堂一角看著老頭打掃完剩菜,然後走出食堂。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28寸永久老坦克,老頭將吃食放進車把前的框子,廢品袋則掛在車把上,然後身手矯健的扭腰上車,悠悠向別處騎去。

兩個正好從食堂裏出來的學生也看到老頭騎車離開的背影,竊竊私語道,這不就是上次在我們宿舍一樓陽台外麵問我有沒有空塑料瓶的那個麼?學校怎麼會放他進來?另一個顯然年級比他大,說,肯定是和保安關係好吧,我很早就看到他在學校裏撿垃圾了。

話說完,二人就看到邊上一個男生朝他們這裏瞥了一眼,隻是一瞬間的寒氣撲麵,然後就在陽光下消散於無。但被這一瞥,兩人也覺得背後議論的卑小,連忙走開。而那個男生則把手裏一直攥著的兩塊碎花卷放進嘴裏慢慢細嚼,再看看遠處,老人的身影已經消失。

這所學校的學生人口浩浩蕩蕩,但沒有多少人見過這個老頭,而知道他身份的人更少。

老人姓鍾,正教授級別,學校某學院的骨幹精英——不過,這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浩劫毀了一個國家的很多人,鍾教授就是其中之一。萬幸的是他活了下來,沒有像他的老伴那樣死於紅衛兵們的拷打和皮帶。退休之後他原可以像其他老教授一樣拿著退休工資,在屋子裏種花養魚寫書法,甚至以他的神智足夠寫長篇的回憶錄。

但他沒有。從他退休之後一些學生經常可以看見一個衣著破爛的老頭騎著老坦克在校園裏四處撿廢品。有人勸過他,但無濟於事。假如一個高級知識分子能在十年浩劫中肉體和精神上完好的活下來,誰還能比他更加堅強或者說頑固呢?當他曾經教過的最後一批學生也畢業走了之後,知道他底細的人就更加少了。你隻會看到他撿廢品或者在食堂吃剩飯剩菜的場景,而不會聽說他的四國語言造詣和清晰的數學頭腦。

然而幸運的是,知道真相的人總是有的。

那是一個讓人昏昏欲睡的下午,駱必達到C樓某個大階梯教室上課,但到的時間過早,偌大教室就他一個人。因為這個教室上一節課是機械學院的高等數學課,大黑板上還留著很多已解或未解的高數題目。駱必達拿起黑板擦擦掉了大半東西,忽然來了感覺,就去了次洗手間。當他回來,正好和從教室裏走出來的老頭擦肩而過,老頭手裏還拿著三兩個學生扔在教室裏的空塑料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