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人和車便已飄出兩三米遠,然後始終在距離少年六七米開外處驅車緩緩遊弋,見對方還在猶疑,喊道:隻管打來!

初中生眯起眼睛,看看視線中此刻隻有巴掌大小的騎手,眼角便有了冷光,從口袋裏夾出一顆玻璃彈子放進弓帶,吸氣拉直,僵持了兩秒,吐氣的同時鬆手,然後就看到車上的人一俯身,心裏頓時落空。他的彈子是奔著對方上身去的,按理那裏的目標最大。但肖子龍這一俯身,肚子幾乎平貼車座,彈子撲個空。

他皺眉,第二顆彈子卻已經上弦,吸氣,呼氣,在第一顆彈子撲空後的第四秒便直飛騎手的側腰眼。誰知肖子龍一個急刹車,破壞了駱必達瞄準時打的提前量,彈子在車頭前飛過,然後車子又開始加速。駱必達鼻翼抽動,最後一顆彈子被捏在手指尖來回把玩。而肖子龍繼續不緊不慢的在那裏遊走,像是一條自小在這片水域成長的魚。

初中生再度拉直彈弓,上半身像指南針一樣跟著不遠處的騎手轉移方向。忽然肖子龍的車子猛地停了下來,他雙腳撐地俯身檢查車子前輪,整個任何車都靜止在駱必達射程之內。

但少年的右手沒有鬆開弓帶。

肖子龍檢查完車子,看來沒有什麼問題,便繼續騎車,並且離駱必達越來越近。最後一次他騎到了不足五米遠的地方,駱必達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座墊的顏色,右手下意識的一鬆,然後就是什麼東西被打碎的聲音。少年放下彈弓,看到自己先前瞄準的肖子龍的右腿抬得很高,膝蓋已經和右手平齊。而那顆彈子正中裝著車座的豎直鋼管。因為是近距離的勁射,彈子打到鋼管後便爆裂成碎片。

三擊均不中。

肖子龍緩緩停在駱必達跟前,說:你能三天內學會騎馬射箭這招的皮毛,已是難得——隻是我之前停車檢查時無法躲閃,你為何不射?

那一出插曲其實是他故意所為,隻是為了考驗初中生是否會為了達到目的而落井下石。

但駱必達隻是低下眉毛道:不是三天。

從有這輛車起,他便開始練習騎車雙脫手打彈弓,到今天為止,正好已經四個月。但從初次遇到肖子龍開始,車上的功夫,他已經在心裏練了一年。那天目睹這個人撿硬幣的一瞬間之後,那一連串畫麵便無法在他腦海中抹去。然而當他真的騎上車之後,卻發現哪怕是邊騎車邊把垃圾扔進路邊的垃圾筒都不敢,更不必提肖子龍遊刃有餘的單脫手。不幸中的萬幸是,他的車子有個毛病,就是車把不很靈活。他偶然間發現僅靠車子的慣性,不用雙手控製也可自如滑行好兩三米,便不去修理車把,而是利用這點跳過單脫手,直接練就雙脫射彈弓的本領。

肖子龍看看少年胯下的車,講,你用不出單脫手的原因很簡單——你根本不會騎車。

在馬賊肖子龍眼裏,坐在自行車墊上的人分為兩種:騎車的,和騎馬的。

馬是有生命的動物,車子是沒有生命的機械,但一個騎術高超的人能改變這個現實。這種人被稱為騎手,而不是騎車人,因為他胯下的已經不再是輛車,而是一匹馬。

同樣用自行車後座載別人,有的人載上一個苗條嬌小的女孩都會前晃後抖,有的人卻能載一百三十斤的男生如履平地。

這便是手上有沒有力。

同樣騎車飛快,有的人會讓你聯想到覓食的蒼蠅,好像隨時會撞到別人;有的人卻會讓你聯想到撲食的鷹,別人想故意撞到他都難。

這便是肩上有沒有勢。

同樣坐在後座上被人載,有的人個子小體重輕,騎車人卻無法安穩操控,那這種人自己騎車肯定也很危險;有的人個子高體積大,坐在後麵卻能讓騎車人感覺輕如棉絮,那他自己一定是個騎車好手。

這就是腰上有沒有巧勁。

而眼前這個初中生,手無力,肩無勢,腰無勁,連騎車的基本工夫都不紮實,更不必談單脫手。

肖子龍說你練了四個月,還是這個水平,枉費我幫你保下這輛車,真不如去死。

駱必達沒說話,而是從褲袋裏摸出一枚硬幣遞給他。肖子龍接過看了看,眼裏便有了一絲光彩:原來你還保留著它。

那是一枚發行量極少的紀念硬幣,當初他和人打賭,誤把它當做普通硬幣拋了出去,然後送給駱必達。事後他才發現自己搞錯,卻找不到那個初中生。如今時隔一年半,他已經有些忘卻,何況也許駱必達早把它用掉,所以重逢後便一直沒有提起這件事。

肖子龍把硬幣收好,一改之前的玩世不恭,而是嚴肅道:欠你這個情,我會用我的方式還你。

初中生的嘴角邊第一次綻出細小的紋,點點頭說:我叫駱必達。

從那之後,他便跟著肖子龍學車。

每個周二和周四的放學後,他便在那條僻靜的小馬路上和肖子龍彙合。那時肖子龍已經從職校退學,在江灣附近一家自行車店打工,但每次都比駱必達先來,坐在車子上等他,卻從不為此發火。

但這不等於肖子龍的訓練很溫和。駱必達學車第一個月,訓練科目便隻是將車子抗在肩上,頭從三角架中穿出,用胳膊將車子舉起放下,從三十次練到到一百次。肖子龍對此的解釋是,要想讓車子載你,你便要先學會載車子,否則,車子總有一天會把你從自己身上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