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菲不知道,在她出現之前,這輛車已經被盜過不下兩次。

買這輛車那年,駱必達剛升到初二。

駱必達的父親是個出租車司機,每天早出晚歸隻會開四個輪子的車,加上小時候家裏窮沒什麼機會騎車,天長地久之後已經忘記了怎麼在兩個輪子間掌握平衡,在騎車方麵還不如駱必達本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從虯江路二手車市場帶回來一輛七八成新的自行車交給駱必達。

說實話駱必達很不喜歡這輛車。它顏色暗淡,樣式普通,既不能調速也無法避震,車輪鋼圈油跡斑駁,車身還有不少劃痕和小的凹陷。但他不可能要求父親去換一輛車,因為要求的後果可能是一個耳光以及一句話——家裏沒這個閑錢。

當時駱必達對這車的感覺和以前進步青年對強加給自己的包辦婚姻差不多,就像進步青年後來都選擇背井離鄉不讓朋友見到原配那樣,駱必達學會騎車之後每天上學都不把車子停進學校,而是鎖在附近的小弄堂,那裏來往隨意,無人監管。

於是他的車子理所當然的被盜了。

那天是星期二,學校的補習班結束得很晚,走出校門時夜幕降臨星光明顯,白天暫停在弄堂裏的車早被主人取走,隻剩下他那輛,所以當時那個小青年正在動手動腳的車子隻可能是駱必達的。

少年腦子一熱,盡管這車他不喜歡,但還是大喝一聲,往那裏衝去。

那時的小偷沒有現在的團隊意識,也不會隨身帶刀威嚇別人,看到跑過來的是個連自己胸口都沒到的初中生,顯然尚未發育,便橫起一腳正中駱必達的胸口,趁著車主倒在地上的時機已經翹壞車鎖,飛身上車,一眨眼就出了弄堂口。大概是看他隻有初中,偷車賊的那一腳沒有下足狠勁,駱必達從地上爬起來追著出了弄堂,大喊抓偷車賊。可惜路上幾個行人隻是睜大眼睛看,此外的動作就隻有指指點點。

這一帶的道路偷車賊很熟悉,他知道在前麵的路口拐兩個彎之後就有個舊式小區,它錯綜複雜的內部弄堂會把跑步的人搞暈頭,而且小區在四個方向有六個出入口,捉迷藏結束之後的逃遁路線足夠令人防不勝防無從下手。

然而他的計劃沒有實現,因為在接下來的兩秒鍾裏接連發生了兩個變故:

一是他正前方忽然插進一輛車,速度之快,好像剛從天上掉下來。

二是前麵那輛車根本不等他有時間做出反應,忽然前輪急刹,做了一個高度驚人的翹尾,翹起的後輪迎麵砸在偷車賊胸口,使得他仰麵倒下,然後一陣眩暈。

盡管駱必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他還是認出了忽然出現的騎手。

一年多未見,肖子龍的頭發長了一些,但卻瘦了,不過這並不影響他駕馭車子的熟練和霸道。偷車賊落馬之後跟著車子側翻一旁,後輪著地的肖子龍左腳撐地來個原地調頭,一眨眼功夫前輪便碾住了偷車賊右手小臂。他並沒有把身體重量全部壓上去,但也足夠對方一陣哀號。車輪碾得很牢,小偷無法掙脫,他知道隻要騎手稍微一用力,自己小臂輕則骨裂重則斷。

可肖子龍隻是微俯下身道:你今天運氣不好,下次應該騎快點。

說完,車輪後撤,小偷捂著自己的右手臂爬起來飛快的跑走,很快消失在街角。肖子龍扭頭轉向跑近前的駱必達,很快認出他:我們又見麵了。

初中生隻是愣愣地看看小偷消失蹤影的街拐角,像是怕他回來報複,問:為什麼放走他?

肖子龍卻毫不在意這個問題,坐在自己車上點燃一支煙反問道:原來你是武安中學的,我聽說武安一向給學生免費停車,你為何停在外麵?

駱必達怔怔,沒有正麵回答問題,而是跟他道了聲謝,然後扶起地上的車子察看有沒有損壞。肖子龍看看那輛車,臉上終於浮起一絲笑容,像是明白了這個男孩的想法,鼻孔噴出兩道煙,說這車是我搶回來的,所以你欠我一個情。駱必達看著他,訥訥問:你要多少錢?

肖子龍笑道,你這輛車本來才值多少錢?拿到虯江路恐怕一百五都賣不到吧?

駱必達沒說話。馬賊肖子龍對車子的眼光很準,把它的二手價格說得分毫不差。肖子龍把沒抽完的半支煙彈出老遠,說:我這人不圖錢,就是愛看熱鬧看新鮮——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給我一張四大領袖,要麼,給我露一手你騎車的絕活。

四大領袖就是那時舊版的百元紙幣。沒等駱必達開口,肖子龍補充說:你不必急著選擇,三天後下午,學校門口給我答複——不過別想著賴帳,我能讓你的車保住,也能讓你的車保不住。

駱必達和是菲走出學校北門派出所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十點。

會被請到派出所這種地方,是二人從未想到的。之前駱必達扛著自己的車子走到西門外的娛樂廣場門口,眼看西門就在十五米開外,忽然就衝過來兩個保安一臉嚴肅的攔住他們,讓駱必達把車子放下來,盤問踏這車子從哪裏來的。駱必達一臉莫名,說是這是自己的車子,前麵被人偷了,剛從外麵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