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卻沒去看那塊表,而是扭頭去看剛才的那個初中生,他還沒走。
騎手忽然笑了,但稍縱即逝,然後從自己褲袋裏拿出枚一塊錢硬幣擺在自己彎曲的拇指指甲蓋上,用力一彈,硬幣劃出一道曲線落在他身後幾米遠,又滾了一小段,再度在駱必達麵前的地上停下。
但這次硬幣距離的他腳尖不像前麵的罐子那麼遠,隻有一米不到。
駱必達看到那個人也在看自己,卻已經沒有剛才的恐懼和驚慌。那一刻他忽然變了個人,低燒、混混和車禍在他眼裏無足輕重,唯有地上那枚硬幣在陽光下反射光芒。原本的涼意一瞬間煥然全無,全身的血液開始變得溫暖。
他隻想看到結果。
騎手像是捕捉到了自己的眼神,腳下一使力,車子開始朝駱必達駛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隻有五米,前三米他隻是緩緩加速,眾人正奇怪,他卻作了個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扭身翻胯,隻靠左腳蹬支撐,整個人都站在車左側,像是要“活下車”,但上半身忽的向車子右側沉下,與此同時右腿向上抬起,右腰壓住車座墊,平行於地麵的上半身和右腿宛如鋼絲演員用的平衡杆。
駱必達看到騎手的右手鬆開車把,像毒蛇出擊般已經伸到硬幣跟前,卻又忽然鬆下來,以羞赧少女拈花葉的手姿輕輕拈起它。
那一瞬間極美,他覺得自己即使被車撞到,也沒有遺憾。
但騎手就在這一米不到點的距離內擰腰沉腿,身子又回到垂直狀態,駱必達隻覺得他的肩膀在自己麵前一閃而過,再轉身看去,騎手已經重又屁股落墊,掉轉車頭,然後在初中生身邊輕輕刹住,左腳點地,問:你叫什麼?
駱必達隻是看著他,不說話。
對方並沒有生氣,把手裏那枚硬幣放進初中生校服上衣口袋,臨離開前隻講了一句話:
我叫肖子龍,這一片出來玩的人都叫我馬賊。
老瓦總是會在周一和周四這兩天很晚收攤,心照不宣的等著對麵大學裏某個男生推著一輛舊車出現,然後換上廉價新鎖,同時拿塊抹布把它擦得稍微幹淨點,再看著他離開。
而對於那個男生來說,老瓦這個名字和於世一樣,都是自己心裏給他們起的代號。盡管他知道如果平時去老瓦那裏修車,價格一定會便宜甚至免費,但他從沒有這麼做過,要修車就隻去學校設置在宿舍區的修車點。
他最近去修車那次是因為前輪車胎漏氣,修車人把內胎一段段按在水盆裏,水麵卻波瀾不驚,他察看了內胎外皮後說,你這胎沒洞,肯定是用了很久,老化得滲氣了,得換。
駱必達點點頭,修車人的每個舉動他都看在眼裏,沒有玩什麼花樣。
對方動作熟練的把前胎從車架上整個卸下來,忽然“喲”了一聲。
駱必達循聲扭頭看去,原來修車人發現前輪外胎幾處地方布滿小指長的細密裂縫,假如角度巧,碎玻璃和尖石子很容易就能紮到內胎。
自行車外胎是不能補的,駱必達說那就內外胎一起換掉吧。修車人聽了卻沒急著動手,說看你外胎不是原裝的也能用到這地步,這輛車沒個七八年的話也有五六年曆史咯,我倒建議你還不如再買一部,現在車子都便宜,一百三四十就能買——你這舊車可以賣給我,價錢好商量。
駱必達知道修車的人往往有買賣二手車的兼職,收進四成新的車子換幾個零件,上油擦新祛鏽就可以冒充六七成新,而且來路還正當。
不過,馬賊的坐騎不賣。
修車人見他沒有出售的意思,無奈轉身走進小棚去拿新胎。駱必達歎口氣,一隻手扶在車座墊上,車身上的斑斑鏽跡映入眼簾。正走神,一個男生忽然推著輛車走過來,問他道,修車師傅呢?
駱必達怔了下,說他在裏麵找東西,馬上出來。
對方點點頭,把車停在車攤靠裏的位置。
駱必達之所以怔了一下,是因為認識這個人,也知道名字。
這個人並沒有一些人想象當中的那麼魁梧或者高大,駱必達近距離目測他大概也就一米七五左右,蹲下來時更顯矮小。此刻他正拿著修車人給的油罐和舊毛筆給自己的車鏈上油,動作老道而緩慢,像在宣紙上作畫。但之前駱必達聽到過他用腳蹬反方向的轉動車鏈條,那聲音細膩而平滑,根本不需要再上油潤滑。
他更是注意到,對方的眼睛自始至終都看似不經意的盯著車攤對麵的男生宿舍樓P樓。
馬賊可以肯定,他不是來修車的。
大約一分鍾後,P樓走下來一小群男生,有的拿著籃球,有的提著熱水瓶,分為幾個方向散去。其中一個在樓下取了車往東騎去。
駱必達轉身,看到剛才那人已經把油罐和毛筆還到修車人腳邊,道了聲謝,便推著車子也向東去了。
上油的人姓莫,名尚桑,法學院刑法專業三年級,學生會風紀監察部部長。
學校裏不少人都聽說過莫尚桑這個名字,關於他的新聞有很多,比如一個專門在操場上翻別人書包偷手機的學生被他當場逮住;他還領導編製了一份學校附近幾條公交線路上小偷猖獗的站點列表,提醒廣大學生尤其是新生的注意,這件事情還上過晚報;更有人親眼見過莫尚桑在某個車站上和兩個被他發現的小偷孤軍奮戰,最後對方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