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武林—笑林 (1)(1 / 3)

黃瓜炒肉片

刀,極薄,長六寸三分,寬二寸四分,重四兩四錢,很舊。

刀有許多種,有的價值連城,有的差一點,但絕沒有一文不值的刀,因為再鈍的刀,也可以用來殺人。刀的價值,有時是因為刀的材料難找,有時是因為刀鞘上鑲的寶石;也有時是因為鑄刀人的名氣,但最有價值的刀,是因為用刀的人。這把刀就是。

這是把相當樸素的刀,甚至從來都沒有刀鞘,刀從刀鞘裏拔出來,也需要時間,刀的主人卻不願意等,他不願意浪費任何時間。刀柄是木的,原本已經有些鬆動,它的主人用布極小心地把它重新包好,固定了。

這是把名刀,已被歲月磨去了棱角,隻是在近刀背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出“川白”兩個字來。很多人都以為這把刀來自東瀛,“川白”是北海道的一個小漁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根本就不是“川”字,而是“小”,以前,這把刀上有三個字,而且很深。他還記得那三個字,是“張小泉”。張小泉,是個古人。(史載:康熙二年,張小泉在杭州,吳山腳下,大井巷。沒有人知道他是哪裏來的,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是哪裏學的;他看來無門無派無招無式,可他在短短的幾天裏,便做下了轟動武林的幾件大事。他非常聰明,於是他用龍泉寶劍的鐵,鑄了一把刀,一把奇刀——剪刀;他水性奇好,於是他在錢塘江裏呆了三天三夜;他武功超群,於是他殺了錢塘的蛇精,不是一條,是一對。從此以後,天下的刀,以張小泉做的為最好。)

他的手非常穩定,用刀的人,手一定要穩。他也喝酒,但從不喝冷酒,因為喝了冷酒,手就會抖。他的手指修長,每一個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齊齊,他說但凡有一絲沒有修剪得當,便會影響出刀的力度和準度。

他正在磨刀,用的是硬磨石,他的手非常穩定,將刀麵與磨刀石緊緊地鎖在二十度角上,一分也不偏,一分也不能偏。磨刀,是門學問,是種藝術,有許許多多的用刀人,在決戰之前,總是在磨刀,其實他們不是要把刀磨快,而是要把心磨靜;隻有心靜,才會勝利。現在,他的心就很靜,他的刀,正麵磨了467下,反麵也磨了467下,每一下的力度完全一樣,如果把刀舉起來,刀鋒一定在正中。

他是喜歡劍的,但是劍隻能刺,不能砍,不能劈,不能切;現在,他就是要切——切菜。

一個刀手,是寂寞的;一個高手,是寂寞的。他是最寂寞的。

他取出一根黃瓜,新鮮的,最好的黃瓜。好黃瓜有刺,又不太紮手,紮手的黃瓜水分不夠,是燒不成好菜的;沒刺的黃瓜,籽多,就更不能用了。

他拿起黃瓜,一剖為二,將平麵緊貼在砧板上,一頭已經被斜斜地切了一塊,正切的話,黃瓜片太小,乃是刀手的大忌。切黃瓜,要“狠、準、穩、快”。盯著黃瓜,毫不猶豫,一刀下去,絕不反悔,是“狠”;看好角度,選定方向,是“準”;每一次下刀,抬起,再下刀,再抬起的距離和時間,都要分毫不差,切菜的聲音,是一種節奏,一種最難的節奏,沒有變化的節奏,是“穩”;靜若處子,動若狡兔,一旦下刀,刀起如飛,一氣嗬成,中間絕無停頓,是“快”。

他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彎起,按住了黃瓜,大拇指和無名指就順勢夾在黃瓜的兩邊;他的右手也已經握住了刀,慢慢地移近黃瓜。他的食指和中指慢慢地弓起,第一個指關節朝外;刀靠得更近了。很慢。

刀背貼終於貼上了他的指關節,說時遲,那時快,他開始切了。每一刀,他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每一刀,刀背都緊貼著指關節。每一刀下去,他的左手就往後移兩毫米,切出的黃瓜也是兩毫米。他的左手也很穩,不會多,不會少,兩毫米。

他把黃瓜片,盛在碗裏,撒了點鹽。

他又拿出一塊肉來,最好的肉。豬的腿肉,是純精的,沒有一絲油肉,也沒有一絲筋攀。他在切肉片,每一片,也都是一樣大小,一樣厚薄。肉片,也放到了碗中,淋上料酒,摻入澱粉,撒上鹽,拌勻了。肉片極薄,幾乎已經透明;膾不厭細,他知道,隻要炒得快,再薄的肉片也不會老的。

黃瓜已經泌去了水,重新洗過,晾著了。

他起了一個油鍋,鍋不大,油也不多。

他點著了火,火極大。

他站在灶前,一動也不動,他知道,現在千萬不能動。四周靜得出奇,高手,就要寂寞,就要等待。隻有火苗還在跳動,他全身的肌肉已經繃緊,已經可以看到頸部的血管在跳動,跳得和火苗一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