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又在外麵和他聊了好久,晚間他回到後麵時,我都睡下了。爬起來伺候他洗漱,我問:“四哥怎麼這會帶了李衛來?好些時日沒有這個人的信,我還怕喜兒這檔子事打了水漂呢。”
他一笑:“那還了得,那李衛就虧大了,不僅沒了媳婦,連祖產都賠出去了。說到這,我可要怪你了,今兒個為什麼把喜兒找出來?四哥在那,若是失了態可怎麼好?”
我不以為然:“就想讓他們見一麵麼,都這麼長時間了,也怪苦的呢。四哥怕什麼,四哥也不是沒娶過媳婦。”
“這可奇了,怎麼你總有理呢?”他把我拉到床邊,按著我坐下,故意左看右看,“我倒看看,你這是長了幾個心眼幾張嘴?”說著上來擰我的臉,我拍開他的手,自己翻身睡到裏麵。
“說到李衛這小子還真是能耐,四哥早兩年前開始就不見朝廷官員了,更別說他個員外郎。結果他倒好,就為了我托給他的那封信,愣是跑到四哥的親王府門口堵著,每個門堵幾個時辰,一連四天,真叫他給堵著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也躺下,“四哥說明年後半年興許戶部能有個郎中的缺呢。對了,到時候如果李衛得了這個缺,這服也差不多滿了,就把喜兒送過去,給他來個雙喜臨門不好?”
我想了想:“這還真好,隻是不好從咱們這裏送吧?”
“那是自然的,打聽打聽喜兒家裏還有沒有人,有最好了,沒有再說。這就要靠你了,別白長了張利嘴就用來排揎我。”他的聲音慢慢開始迷糊,快睡著了還不忘調侃我。
我小小地掐了他一把:“我這麼利嘴的媳婦還不是你硬討來的?”
他猛地睜了眼,轉頭看看我,然後使勁箍進懷裏:“也是。”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當韻兒開始拍著小手唱九九歌的時候,當宮裏各處也開始掛上消寒圖的時候,五十七年已然接近尾聲。
這一年的除夕家宴好像人特別多,也可能是因為我有些適應不了這樣的熱鬧了。五十八年的新春,是胤祥被宣布“釋放”後第一次參加家宴,也是這兩年風波不斷爭鬥不斷後,第一次這樣“一團和氣”地湊在一起。除了出征在外的十四爺和永世不得翻身的大阿哥二阿哥以外,有罪的沒罪的,得寵的受限的,都在這觥籌交錯時戴上麵具,濟濟一堂了。
回首舊的一年裏,邊境征戰,人禍天災,成日雜七雜八的事使得康熙也難以自如應對了。也許他並不知道,他的生命已經走入了倒計時,他還在疲於對付朝野上下的議論揣測,他還在想方設法地把嫡位之爭的火苗生生按下去。十四阿哥走後,他把三旗交給了離爭鬥中心甚遠的三位皇子。七阿哥天生腿疾,人淡如菊;十阿哥雖然向著八阿哥,但八爺頭幾年得了不是,委實沒有可能了,難得的是十阿哥縱然心熱,卻從未為自己爭過;十二阿哥是超然的出了名的敦厚人,自來不理會這些。不過康熙還是有個很微妙的決定,那就是把十二阿哥調出了他從十幾歲就跟隨的正白旗,而是把正藍旗交給了他。帝王的心思果然是一刻不能懈怠,儲位虛設是隱憂,兒子太多是隱患,而太多的兒子都出色,簡直就是隱痛了。
好在這樣的局勢裏,胤祥和我還能過著不鹹不淡的日子,自出遊回來常看他翻一些經文典籍,道家佛家都有涉獵,偶爾還說些“本有今無,本無今有”這樣的話,打幾個悶葫蘆。至於其他的,反正他緘口不言,反正我漠不關心。
“雅柔,我這奶烏他可是入不了你的口了?看你端著半天一口都沒動。”八福晉的嗔怪讓我回過神來,對她抱歉地笑笑,轉著手裏的小匙就是無法對那完美的梅花形下手,不由得打趣道:
“八嫂,這都要怪你府裏的廚子,沒事做這麼好看幹什麼,叫人舍不得動呢。”
八福晉按著我的手對著奶烏他切了下去:“你快算了吧,這東西做出來不是給人吃的?你喜歡回頭我把模子送給你沒事兒供著去,這會子別在這跟賞寶貝似的。”
我隻得吃了一口,淡淡奶香在嘴裏彌漫開來,深吸一口氣,我仰頭看看外麵的老梅:“嫂子,早些年前好像我們也是這樣坐在這萬春亭裏看著老梅吃著點心,記得麼?”
“是啊,說來過得可真快,如今你我都是快三旬的人了。”八福晉眉眼間還是那麼倔強,卻也學會了用這種平靜的語氣說話。
“這好些年不見,你過得可好?”我偏頭問她,八爺那件斃鷹的鬧劇我隱隱有點耳聞,聽說康熙說了狠話,誓死都不想見八爺,可是這回家宴他們還是來了。
“我怎麼過的,你應該最清楚了吧。你比我還要好一點,皇父畢竟對你們還沒把話說絕呢。”她手裏帕子繞了幾繞,又小聲說,“倒是你自己,石頭砸在腳上難道不疼?我問你,你們府裏的側福晉怎麼悄沒聲兒的就有了?”
讓一個古代女人問這樣的話來揶揄我,尷尬可想而知。她看我噎住,倒歎口氣來勸我:“算了,看你這張臉我就知道你遠不是那時候說什麼有吃有喝就滿足的人了。雅柔,別把別人的苦攬到自己身上來,你走到今天,值得麼?”
胤祥,我默默地念了兩遍這個名字,很嚴肅地對八福晉說:“嫂子,你先反問你自己吧。我雖別扭,隻是這夫妻之間,問不出值得不值得。”
“呦,這話說得真好,弟妹真是不枉了名諱裏一個柔字!”一個溫婉帶點沙啞的女聲在背後響起,我跟八福晉一起回頭,正對上一雙頗帶玩味的眼神,我慌忙欠欠身:
“給十二哥,十二嫂請安。”
十二福晉給毓琴請了安,挨著她另一邊坐下說:“弟妹真是通透人兒,怎麼這話到你嘴裏說出來,聽著就舒坦,早些年我嫁過來時就常聽爺說十三弟是有福的,果然不錯。”
很普通的兩句奉承客套話,可惜說的人是十二福晉,聽的人是十二阿哥,氣氛似乎有點怪。毓琴悄悄用袖子掩著在我手上捏了捏,我頓時覺得無趣起來,一條辮子留了這麼多年,任誰也嫌累贅了。
“老十二,爺們都在前麵,你怎麼不去跟他們聊天?”毓琴忍不住插了嘴,十二阿哥似乎正在想什麼,突然被她驚醒,趕緊賠笑著回答:“我剛從前麵過來,天氣不錯,就出來逛逛,不想碰見嫂子和弟妹,倒也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