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說的是事實,但這些跟這件案子有什麼關係?”
“這說明這份遺囑是約喬納森·奧德克昨天在火車上才寫好的,也就是說是在去立遺囑的路上才把遺囑寫好,誰會這麼輕率地對待這麼重要的事情,這還不夠奇怪嗎?那隻能說明他根本就沒想過讓這份遺囑生效,所以才會這麼不重視。”
“但是立這樣的遺囑就等於送自己去死。”萊斯特雷德說。
“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當然,難道你還有其他的想法?”
“我現在還不能下任何結論,因為這件案子我還不是很了解。”
“還要怎麼才算了解?現在事情再清楚不過了,一個年輕人突然得知一份和自己有關的遺囑,為了盡早得到那筆大額遺產他動了殺機。他不告訴任何人,找個借口去拜訪他的委托人,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殺害了對方。之後把屍體拖到貯木場燒毀,以為這樣毀屍滅跡就不會留下證據,所以安心的在附近的旅館待一晚上再回家。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臥室和他手杖上的那一點點血跡還是暴露出他就是殺人凶手。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你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呢?”
福爾摩斯聽得直搖頭,說:“哦,萊斯特雷德,你說的那些都是表麵現象,稍微用腦子想想,如果你是麥克法蘭,你會不會上午得知遺囑的事情,晚上就去殺害自己的委托人?我想這樣做唯一的好處就是讓大家很容易想到誰跟這個案子有嫌疑。再說了,那天晚上管家知道麥克法蘭來過,要殺人也要找個沒人知道的時機吧!最後一點,那麼費力地把屍體焚燒,卻留下手杖這麼明顯的證據,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麼笨的凶手嗎?”
“何必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呢?我們都知道,罪犯在那個時刻總是很緊張慌亂的,難免會犯一些平常很容易避免的錯誤啊,比如說丟下手杖就走了,事後又因為害怕不敢再回去拿,這樣也解釋得通啊,難道你還能有其他的解釋嗎?”
“我隨便都能舉出好幾個。”福爾摩斯說,“比如說,當他們在看那些單據的時候,正好有個流浪漢路過。由於窗簾隻拉了一半,從屋子外麵很清楚地看到裏麵的情況。那個流浪漢等我們可憐的年輕人走後進到屋子裏,隨手拿起手杖把奧德克打死了,接著燒毀屍體離開。你不覺得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嗎?”
“那他燒掉屍體的原因是什麼?”
“那麥克法蘭燒掉屍體的原因又是什麼?”福爾摩斯反問。
“當然是掩蓋證據。”
“那流浪漢也可以是同樣的原因。”
“臥室裏的東西沒有丟失,這怎麼解釋?”
“那些字據又不能轉讓,拿了也沒有用啊!”我的朋友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萊斯特雷德大概覺得這樣爭論下去永無休止,就說:“我們在這裏說那麼多也沒有用,福爾摩斯先生,也許你是對的,也許不是。但是在沒有找到其他嫌疑人之前,麥克法蘭都要待在警察局。另外,我還要提醒你一句,現場的單據全部完好無損,我想那個人之所以沒有拿走單據,是因為他不用拿走也能得到,而麥克法蘭先生是唯一的法定繼承人,隻有他有理由這麼做。”
這句話好像提醒了福爾摩斯什麼,他歎了口氣說:“我不得不承認現在的證據對麥克法蘭很不利,但是不代表沒有其他的可能。我相信將來會證明誰對誰錯的。現在我們各自按照各自的想法去解決這個案子吧,我要去趟諾伍德城,你也請便吧!”
萊斯特雷德起身離開後,福爾摩斯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又露出了那個我再熟悉不過的表情,每當遇到感興趣的案子時就表現出那樣的神情。
“華生,我要出發了,正如我剛才說的要先去布萊克希斯。”福爾摩斯匆忙地把外套穿上準備出門。
“為什麼不是先去諾伍德?”
“這個案子中有兩個很奇怪的地方,而警察局的那些家夥隻把注意力放在第二點上,這是個很嚴重的錯誤。我覺得想要解決這個案子的謎團,先要從第一點下手。奧德克為什麼那麼草率地立下那張遺囑,又找了一個完全沒有什麼關係的人作為繼承人,弄清楚這些,事情就會變得明朗了。”
當我表示要與他一同前往時,福爾摩斯拒絕了。“華生,我親愛的朋友,這次我一個人去就足夠了。一來路上不會遇到什麼危險,二來你去也幫不上什麼忙,晚上我們在這裏見麵時,我再告訴你我的收獲。”
我在公寓裏等到很晚福爾摩斯才回來。他回來時一臉的疲憊和憔悴,我就知道這次出門遇到了很大的挫折。他一言不發地拿起小提琴,一拉就是一個小時,琴聲緩慢而低沉,我知道他正試圖撫平自己焦躁的情緒。終於,他放下琴,開始告訴我今天失敗的經曆。
“華生,恐怕這次我真的想錯了,而且錯得徹底。雖然在萊斯特雷德麵前說得那麼輕鬆,但內心還是覺得這次也許他才是對的。直覺告訴我的方向,卻與事實指明的方向不一致。在我的假設和萊斯特雷德的證據麵前,英國陪審團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是顯而易見的。”
“這就是你去過布萊克希斯後的結論?”
“到了布萊克希斯後,你猜我發現了什麼,華生。那個奧德克是個十足的惡棍,簡直就是死有餘辜。我去了麥克法蘭家,他父親已經出門去找他了,家裏隻有他母親。那是個有著藍色眼睛的小個子女人,因為害怕和憤怒跟我說話的時候都不停地顫抖著。她反複表示自己的兒子不可能是殺人凶手,另外一方麵對於奧德克的遭遇也沒有表示出同情和遺憾。她對奧德克可以說是憎惡到極點,這更給了警方指證麥克法蘭的有利證據。警方有理由推測,麥克法蘭聽到自己母親對奧德克的評價產生了憎惡,最終導致他做出了那些行為。你知道他母親是怎麼評價奧德克的嗎?她說奧德克就不是個人,是一個狠毒陰險的怪物,從年輕的時候起就是這麼一個怪物了。”
福爾摩斯談到奧德克的時候厭惡地皺了幾下眉頭,他繼續說:“我很好奇他們那麼早就認識對方,他母親是這麼跟我解釋的。她說奧德克曾經是她的追求者之一,隻是當時她選擇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人也許沒有奧德克有錢,但人品絕對要好,也就是現在麥克法蘭的父親。她表示當時的選擇是多麼的明智,因為在她和別人訂婚不久以後,就聽說了關於奧德克的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像是把貓放進鳥籠之類的,這麼殘忍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他簡直就不能說是一個正常人,從那以後,他母親就下決心斷了和奧德克最後的聯係。她還給我看了一張自己的照片,上麵被刀劃得麵目全非。她說那是在結婚那天,奧德克送過來的詛咒禮物。聽他母親這麼說,我還以為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他們的關係有所改善,因為奧德克把麥克法蘭作為自己的唯一合法繼承人。不過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提到遺囑時她更激動了,她大聲地嚷嚷說,自己不稀罕奧德克的任何東西,即使他死了也不會要他一分錢。她最後還說奧德克的死是老天有眼,老天要懲罰這個怪物,老天也一定會還自己兒子一個清白的。我和他母親就聊了這麼多。之後,我還試圖尋找一些線索,但是沒有什麼進展,得到的事實與我的假設恰恰相反,我想,若繼續待在布萊克希斯不會有什麼幫助了,就去了諾伍德城一趟。”
我的朋友停頓了一下,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繼續說:“幽穀山莊是個用燒磚蓋成的大別墅,現代氣息很強。你可以看一下我畫的地形簡圖,別墅前麵的庭院草坪上種滿了許多月桂樹,右邊是失火的貯木場,從貯木場到大路還有一段距離。奧德克的房間就是別墅左邊窗戶這間,我可以站在外麵的大路上看到屋裏的情況。”
我接過福爾摩斯遞給我的地形圖研究起來。
唯一慶幸的是在幽穀山莊沒有遇到萊斯特雷德,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那裏的警長告訴我,他們剛有一些重大發現,他們仔細檢查過貯木場的灰燼後,除了那具燒焦的屍體外,還找到幾個已經燒得變了色的金屬小圓片。那些金屬圓片應該是褲子上的紐扣,我仔細研究一下還發現上麵寫著“海安姆”幾個字,據我所知這是奧德克裁縫的姓。之後,我在草坪附近想找出一些線索和痕跡,但是一無所獲。這幹旱的天氣讓地板變得硬邦邦的,沒有留下腳印等其他什麼的痕跡,除了一道重物拖過的痕跡比較明顯,那應該是屍體或什麼東西,從一片水臘樹的矮籬笆拖往木料堆時留下的,這些都與官方的那些猜測吻合。我不甘心地在草坪那裏繼續搜尋,除了曬了一個小時太陽外仍然沒有得到任何東西。
無奈之下,我決定去屋子裏的臥室看看,因為房間的血跡還很新鮮,但數量不多,隻能說是沾上了少許,手杖上麵的血跡也很少。在我到那裏的時候,手杖已經被人移動過了,我檢查過,那的確是麥克法蘭的手杖。地毯上隻有麥克法蘭和奧德克的腳印,除此以外沒有任何發現。到目前為止,我們得到的所有線索都對麥克法蘭很不利,萊斯特雷德恐怕已經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了,可我曾經抱有的一點兒小希望最後也破滅了。保險櫃裏的文件大部分都取出來放在桌子上,那些單據本來就是裝在封套裏的,但警方拆開了幾件,我檢查過,這些單據,都沒有太多價值。直覺告訴我這裏沒有全部的單據,有些可能更值錢的東西不在這裏,隻是現在我也不知道去哪裏找。他存折上的金額也不是很多,這跟他是個富裕的人有些不符。現在我想如果能證明有些重要的單據丟失了的話,還能為麥克法蘭辯護幾句,畢竟他不需要偷走早晚會屬於他的東西。
最後對於整個屋子我都檢查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我決定找當晚唯一的第三者——那個女管家,也就是勒克辛頓太太聊聊看。她是個皮膚黝黑個子矮小的女人,看人的時候總是斜著眼睛,一副對誰都不相信的神情。她的話很少,想要撬開她的嘴巴也是件費力的事情,但我相信她肯定知道很多事情。她說當晚9點30左右麥克法蘭先生到來,然後和她的主人一起吃晚飯,她自己10點30左右就去睡了,之後發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等到淩晨火警響起,自己才被驚醒。當時麥克法蘭先生把他的帽子和手杖都放在門廳,她還表示自己很後悔讓麥克法蘭進屋來,才導致自己的主人慘遭不幸。當我問她奧德克先生是否有什麼仇人時,她給我的回答是,無論是誰都有那麼一兩個仇人的,但是奧德克先生平時不喜歡和人打交道,除非公事才接見別人。我給她看了火場發現的紐扣,她斷定是奧德克先生那天晚上所穿衣服上的扣子。由於最近氣候幹燥,那天晚上等她起來,已經是火光一片了,她還聞到了肉燒焦的氣味,至於其他的事情她什麼都不知道,遺囑什麼的也沒有聽奧德克先生提起過。
哦,華生,這就是我所有的發現。今天真是失敗的一天,但是我不會就這麼放棄的。直覺告訴我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但是現在還找不出來。我還可以肯定那個女管家知道所有的事情,但就是不肯說出來。她說話時眼神閃爍,她一定在撒謊或者隱瞞著什麼。現在能做的隻有等好運氣找上我們,如果我們的破案記錄中沒有這件諾伍德的失蹤案,倫敦的市民也應該可以原諒吧!福爾摩斯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沮喪又憤怒,他不認輸地揮了揮拳頭。
“或許這個可憐的年輕人,以他憨厚老實的外表可以感動陪審團呢?”
“華生你這麼想就錯了,難道你忘了1887年的那個謀殺犯貝爾特·司蒂芬斯嗎?他可以說是我見過的最彬彬有禮、最溫馴的年輕人了,可是事實又怎樣?”福爾摩斯說。
我隻能點頭表示讚同。然後他繼續說:“如果我們不能再找出一個合理的推斷,麥克法蘭就要一輩子待在監獄裏了。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滴水不漏的案子,越往下調查越加重了他的嫌疑,仿佛被人事先就設計好了一樣。對了,那些單據我還是覺得有些古怪,這或許可以作為這個案子的突破口。我在查看奧德克的存折時,發現去年彙了幾筆大額款項給柯尼利亞斯先生,導致現在存折的餘額少得可憐。我覺得有必要去調查一下這個柯尼利亞斯先生,他或許會和這個案子有什麼關係。現在我還沒有找到有關這幾筆大額支出的單據,看來隻能去銀行一趟了,查查這個人的情況。但是,華生,我還是很擔心最後一無所獲,那麼這個案子就以蘇格蘭場的勝利告終,萊斯特雷德一定會很得意地宣告我們的委托人有罪,然後還不忘嘲諷我們一番。”
那天我們聊到很晚才睡,等我早上起來吃早飯的時候,就看到福爾摩斯已經坐在書桌後麵了。他發白的臉色表示昨晚肯定沒有睡好,由於過於焦慮而滿臉憂愁,黑黑的眼圈顯得他的眼睛更加明亮。地板上到處是他丟棄的煙頭、廢紙,書桌上放著一份電報。我的朋友一看到我就把電報扔了過來,你看看上麵都寫了什麼。
電報是萊斯特雷德從諾伍德發來的,上麵寫著:
又獲重要證據,麥克法蘭已被定罪,請不要再做無謂努力。
“難道真的已經定案了?”我問。
“這是萊斯特雷德在跟我們炫耀他的小小勝利。”福爾摩斯苦笑著說道,“不管怎麼說,不到最後,我都不會放棄。萊斯特雷德不是說有新的證據嗎?我倒要看看是什麼,說不定還對我們更有利呢!先把早飯吃了,這樣才有精神。華生,今天我需要你的幫助,有你陪我出去我才覺得更有信心。”
我的朋友隻是看著我吃完早飯,我知道他在緊張的情況下就不肯吃東西,他甚至有時會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倒在地。作為醫生和他的朋友,我奉勸過他好多次,但是他都用“精力有限,怎麼還有力氣”去消化食物這樣的話來敷衍我。
我們到達幽穀山莊的時候,門口圍了許多好奇的人在觀望。萊斯特雷德已經在山莊裏麵等候我們多時了,他掩飾不住得意的表情,高興地跟我們打招呼:“福爾摩斯先生,你們終於來了。你的流浪漢呢,找到了沒有?還是說你終於知道誰是正確的犯罪嫌疑人了。”
福爾摩斯冷靜地說:“現在還沒有任何結論。”“但是事實已經證明了我的結論是正確的,這次恐怕你不得不承認我做得比你好吧,福爾摩斯先生。”萊斯特雷德過於得意地大笑起來:“我知道讓你認輸很難,但是一個人不可能永遠都是對的,華生醫生,你說對不對?現在就來看看我們新的證據吧,這是決定約翰·麥克法蘭是殺人凶手的最直接證據。”
萊斯特雷德領著我們穿過走廊,來到一個昏暗的房間。
他在一麵牆壁前停了下來,他說:“當晚,麥克法蘭殺完人後,回到這裏取走了他的帽子,你們看看這個。”他點燃一根火柴照亮對麵的牆壁,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灰白的牆上有一些血跡,仔細辨認發現那是一個很清晰的大拇指紋。
“福爾摩斯先生,你應該用放大鏡好好看清楚點兒。”
“我正打算這麼做的。”
“每個人的指紋都是獨一無二的,這個你是知道的吧!”
“這種話我聽過好多次了。”
“你可以把牆上的這個指紋和麥克法蘭的指紋對比一下,我今天早上已經讓人取來了他右手大拇指上的蠟指紋,就是這個,很顯然這是出自同一個人,你們可憐的委托人很難逃脫這個殺人罪名了。”
“這可是決定性的證據。”萊斯特雷德驕傲地說。
“嗯,果然是決定性的。”我無意識地跟了一句。
“當然是決定性的。”福爾摩斯說話的語氣透露出堅定,這讓我有點兒意外。我發現他一掃之前的沮喪,眼睛透露出自信的光芒,臉上也透露出欣喜的表情,隨時都能開懷大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