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你做出了絕對錯誤的結論,就帶著人離開懸崖回旅館去了,最後那裏就隻剩下我。在我以為自己一天的險遇經曆到此結束時,突然又發生了非常奇怪的事,這讓我馬上意識到還會有叫我意料不到的事情接踵而來。你們走後不久,一塊巨大的岩石從懸崖上麵落了下來,轟隆的一聲擦著我的身體過去,砸中了懸崖下的那條小路,蹦了兩下後掉進了深淵。當時我還認為這塊岩石隻是偶然掉下來的。可是過了不一會兒,當我抬頭仰望昏暗的天空時,懸崖邊上忽然露出來一個人頭。接著又一塊石頭落了下來,正砸在我剛躺著的地方,距我的頭部還不到1英尺遠。當然,它的出現意味著什麼現在就很清楚了。其實莫利亞蒂博士並不是在單獨行動,在他對我猛下毒手的時候,還有一個他的黨羽在旁邊守望,並且我一下就看出了莫利亞蒂的這個黨羽是個多麼陰毒的家夥。事情發生時,他就躲在我看不見的某處親眼目睹了他的朋友淹死和我逃脫的整個情況,可這個人卻在旁邊一直等著,然後他又悄悄地繞道上了崖頂,企圖用石頭來實現他朋友未能得逞的陰謀。

思考這一切突發的事情並沒有耽擱我多少時間,華生。接著,我又看見那張冷酷的臉從懸崖邊向下張望,我知道這一定是有另一塊石頭要落下來的前兆。於是我當機立斷對準崖下的小道朝下爬去。我並不認為自己當時可以毫不在乎地往下爬,因為這樣做,比往懸崖上爬要困難得多。可說真的,那時我已經沒時間考慮往下爬的危險了,因為就在我雙手抓住岩架邊沿、身體懸在半空吊起的時候,又有一塊石頭呼地一下從我身邊落下來。因此,我向下爬到一半的地方腳就踩空了。上帝保佑,就這麼著,我一下子就摔倒在那條狹長的山路上,頭部受了一點兒傷。我立即不管不顧地爬起來,沿著山路逃之夭夭了。我在山裏摸黑走了10英裏的路,直到一星期之後,我才到達佛羅倫薩,這樣一來,全世界就沒有人知道我的下落了。

在那個時候,隻有一個人是我可信賴的——這個人就是我哥哥邁克羅夫特。我必須得對你道歉了,我親愛的朋友。可那時最為緊要的事就是讓大家都認為我死了。當時,如果你不是認為我死了,你也必定寫不出後來的那篇那麼令人信服的關於我遭遇不幸結局的故事來。我在這3年裏,有幾次提筆想給你寫信,可一想到你對我的深切關心會讓你不小心走漏了消息,我就把筆又放下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在你今天傍晚不小心碰掉我的書時,我所能做的事就是避開你,因為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當時如果被你發現,你臉上稍露出一點兒驚奇和激動,就有可能引起別人對我的注意而暴露身份,造成可悲的、無法彌補的結果。

至於我為什麼去找邁克羅夫特,那是為了得到他對我經濟上的支持,因此我不得不把我知道的秘密告訴他。現在看來在倫敦,事態的發展並沒有如我之前設想的那樣順利,原因是在莫利亞蒂匪幫案的審理過程中,我們有可能遺落掉另外兩個人,從而讓他們得以逍遙法外。緊接著我跑到中國西藏旅遊了兩年時間。在西藏期間,我經常與拉薩藏傳佛教的大喇嘛來往。也許你有可能看到過一個挪威人寫的西藏考察報告。他叫西格森,他寫的很出色,我覺得你在那份報告裏沒有看出他寫的人就是我。離開西藏之後,我又去了波斯,在那裏參觀了麥加聖地,我還對碦土穆的哈裏做過一次短暫有趣的訪問,並且把訪問報告遞送給了英國外交部。最後我去了法國,我用了幾個月時間去研究衍生煤焦油的生物,這個研究項目是在蒙彼利埃,法國南部的一個實驗室進行的。在我滿意地結束這項研究時,我聽說我剩下的一個仇人正在倫敦,所以我考慮著是不是要回倫敦看個究竟。也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公園路發生的這起離奇謀殺案,我當時認為這是我回到倫敦的絕好時機,我回來,並非是因為這個案件裏的層層謎團在吸引我。於是,我馬上動身回到自己在倫敦貝克街的家中,我的突然出現沒想到竟然把老仆人家赫德森太太嚇了個半死。更難能可貴的是管家馬克羅夫特在我失蹤後,讓我的房間和書桌上的記錄保持了原樣。事情就是這樣,我的朋友,直到現在下午2點鍾,我坐在自己書房的那把椅子上,滿腦子就想著你——親愛的華生也和過去一樣的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坐著。

這就是4月份那個晚上福爾摩斯講給我聽的故事,如果不是我親眼看到這個自己早以為再也不能見麵的人——他瘦高的身體、熱情洋溢的麵容——我是絕對無法相信這個故事的真實性的。我也不清楚福爾摩斯,是如何知道了那時候,我正處在居喪期間的這件事情的,他用了他特有的方式對我表達了他的慰問。

“發奮工作就是一劑解除悲傷的最好良藥。”他當時說,“就在今晚,我給我們特意安排了一件事情做,要是我們能夠順利地完成,我們肯定會覺得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不枉我們的一生了。”

我讓他把晚上要做的事情詳細交代下,無論我怎麼說,他都不予理睬。“行了,在明天天亮之前,有無數的事情等著我們去做呢!”他應付地說,“關於我失蹤3年的事要詳細說,但隻可以說到晚上9點30分之前,在這兒之後,我們就要開始真正的空房子曆險了。”

到了晚上9點30分,我懷裏揣著手槍,果真和過去那樣,發現自己緊挨著福爾摩斯坐在一輛雙座的馬車上,對即將要經曆的曆險充滿了激動。他嘴唇緊閉,一言不發地皺眉沉思,忽明忽暗的街燈照著他有點兒嚴峻的臉上,雖然我不清楚在倫敦這個充斥著罪惡的森林我們要去搜捕怎樣的野獸,可我能在福爾摩斯的神態上看出這是次非常危險的行動。有時,他那苦行僧般的臉上還會顯現出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冷笑,一下子又讓我不由得不為我們那個狡猾的對手即將麵臨的危險而開始擔憂。

我原先以為福爾摩斯是帶我去貝克街的,可馬車剛到卡文狄希廣場的一個拐彎處,他就讓車夫停車了。下車時,福爾摩斯警覺地四下觀察了一下,然後,在我們經過的每一個路口的拐彎處他都會異常小心地確認後,觀察我們是否被人跟蹤。對倫敦城裏的偏僻小路福爾摩斯是非常熟悉的,無疑這次他所選擇的路線是獨一無二的,他胸有成竹又很迅速地帶我穿過一連串我所不熟悉的小巷和馬廄,最後把我帶到了一條兩邊都是陰暗老房子的小路上。我們就是沿著這條小路才轉到曼切斯頓大街,然後再到了布蘭福特大街。剛一到那兒,他就馬上帶我轉進了一條小路,接著我們再次穿過一扇有木柵欄門而無人居住的院子,用鑰匙打開一所房子的後門,在我們進去後,他馬上把門關上。

裏麵黑漆漆的,能讓人感覺到這是一間沒人居住的空房子,我們腳下沒有鋪上地毯的木板發出嘎吱吱的聲響。我用手摸了下牆壁,感覺上麵糊著的牆紙已經幹裂得在一塊塊地往下掉落。這時,福爾摩斯在暗中用他冰冷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帶著我穿過屋裏一條長的過道,直到我的眼睛隱隱約約地能看到昏暗門框上方的那個扇形窗子,才讓我停下來。接著他把我帶往右手邊的一間長方形的大一點兒、四周漆黑,隻有當中被遠處照射過來的燈光照微亮的空房間。這房子的附近沒有路燈,房間玻璃窗子上落了很厚的一層塵埃,光線很不好,因此在屋子裏我和福爾摩斯隻能看清楚彼此的模糊樣子。他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嘴巴湊近我的耳朵。“現在你知道我們是在哪裏嗎?”福爾摩斯小聲地問我。

“看樣子那邊是貝克街了。”我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往被塵埃覆蓋得很厲害的窗子外麵看。

“沒錯。這裏就是我們寓所對麵的卡姆登私人別墅。”

“那我們來這裏做什麼?”

“那是因為我們可以在這裏清楚地觀察對麵的房子。我親愛的華生,你走近一些窗戶,不過,要小心一些,別讓自己暴露了,你再好好看一下我們的那棟老寓所——你筆下那麼多的傳奇故事不都是打那裏開始的嗎?現在,讓我們好好看一下,在我失蹤了3年之後,那裏是否已經完全喪失了讓你感到驚奇的魔力。”

我小心翼翼地往窗子前靠,在被塵埃遮掩得模糊的玻璃背後,朝對麵我所熟悉的窗戶望去。就在我目光落在那扇窗子上時,我吃驚得差點兒大叫起來。那窗子放下了窗簾,屋子裏麵亮著的燈明亮地把坐在屋子裏的人的身影映現在窗簾上,就如同我們的父輩喜歡裝上鏡框的剪影畫。從那人轉過一半的頭部姿態,輪廓分明的麵部,及寬寬的肩膀來看,完全是福爾摩斯本人。我嚇得連忙伸手去抓他,心裏害怕福爾摩斯此刻已不在我的身邊,可我感覺到他正在竭力抑製自己不放聲大笑地樂得全身顫動。

“看見了吧?”他說。

“我的上帝!”我忍不住大聲地說,“這個主意太棒了!”

“我確信我變化無窮的迷惑對手的偽裝方法,還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被對手識破,或因常用而變得老套過時吧!”他說。從福爾摩斯的這段話中,我不難聽出,這個偽裝高手麵對自己的偽裝作品的自豪和得意。“那東西是不是非常像我啊,我的朋友?”

“我敢對上帝發誓完全和真實的你一樣。”

“這功勞要算在格勒諾布爾的蠟像大師奧斯卡·莫尼埃先生的身上,為了這個蠟像曾花費了他幾天的時間,他完成之後,其他的安排都是我今天下午親手在家布置的。”

“你覺得現在有人在監視你?”

“我早就知道有人在監視我的寓所。”“知道是誰嗎?”

“就是我以前的仇人——他們的頭領現在已經躺在了萊辛巴赫的瀑布下麵了。難道你忘了他們也知道我還活著,這個世界到現在也隻有那幾個人知道了。他們一直堅信我遲早會回到家裏的,因此不斷地對那裏進行監視。今天早上他們派出的人就探聽到了我回到倫敦的消息。”

“你是如何發現自己被人監視的?”

“今天我在自己的寓所時,透過窗子無意中認出了那個在監視我的人。他叫巴克爾,是個出色的猶太口琴演奏家,雖然也是個殺人越貨的家夥,但他對於我不足為患。我所擔心是躲藏在他身後的那個人,那肯定是個難以對付的家夥。這個人是死去的莫利亞蒂的好朋友,也就是那次躲在懸崖上方向我投石頭的家夥,他算得上是倫敦城最陰險狡猾的罪犯了。華生,我們今晚要找的就是這個人,在這之前他還在追蹤我,可現在他不知道我在找他。”

福爾摩斯的計劃現在正逐漸的在我腦子裏呈現出來:在這個離他寓所很近又不為人注意的空房子裏,監視福爾摩斯的人正被福爾摩斯監視,那個正在追蹤福爾摩斯的人也正被福爾摩斯追蹤。福爾摩斯家中映現在窗簾上的蠟像影子就是誘餌,我和福爾摩斯就是正在守候獵物的獵人。

我和福爾摩斯一聲不響地站立在黑暗裏,注視著眼前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影。幾乎有半天的時間他什麼也沒說,可我能夠從他專注地盯著過往行人的神態上,看出他此刻對一切戒備的狀態。這是個寒冷而又喧囂的夜晚,風刮過長街時,發出嘩嘩的聲響。大街上來往的人非常多,他們多數在脖子上圍著圍巾,身上緊裹著大衣。有一到兩次我看到兩個模樣和衣著相像的人,他們在一家門廊下裝成避風的樣子,我對他們有點兒懷疑,就讓福爾摩斯注意這兩個人的行蹤。可福爾摩斯對我的建議一點兒都不耐煩地應付了一聲,就目不轉睛地繼續盯著對麵的街道上看。這個時段裏,他有時顯得不安,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時不時地用他瘦長的手指敲擊著牆壁,很顯然,他現在已經開始擔心自己之前安排的計劃沒有預想的那麼有效了。在接近午夜時分的時候,福爾摩斯再也無法讓自己鎮定,在屋子裏不停地來回走動。正當我想安慰他時,我突然在窗子裏看到了讓我大吃一驚的情景,我立即抓住福爾摩斯的手,朝著我發現的情況一指。

“對麵窗子裏的那個影子在移動!”我大聲地喊了出來。

這一刻,窗簾上的影子已不是像當初那樣側麵地對著我們,而是背對我們了。

這3年來的磨難並沒有讓我的朋友福爾摩斯粗暴的脾氣消減,更沒有讓這個自視極高的家夥對智力不如自己的人的耐心有所增加。

“它能夠活動是理所當然的。”他一點兒也不掩飾對於我的不屑,然後對我說:“華生,在你眼裏我難道就是一個這麼可笑的笨人,就那樣在那支起個別人一眼就能辨別出來的假人,指望著用它來蒙那幾個全歐洲最狡猾的家夥嗎?我的平庸,你要知道在我們蹲守在這裏的兩小時內,赫德森太太把那個蠟像已經移動過8次了,而且是每15分鍾移動一次。她在蠟像的前麵移動它的,這樣做就不會有人看到赫德森太太本人的影子。”福爾摩斯在微弱的光線下深吸一口氣,頭部前移到窗口前繼續全神貫注地觀察起來。這時,外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那兩個監視福爾摩斯住處的家夥也許還躲藏在那個門洞裏,但此刻我看不到他們。四周異常安靜,除了正對著我們的那個映現在黃色窗簾上的影像,再也看不到什麼了。就在這時,一種隻有在福爾摩斯非常興奮時才會發出的輕微聲響傳進我耳裏。緊接著,他一手捂住我的嘴巴,一手拽住我退進房間的陰影處。我從來沒見過福爾摩斯情緒如此地失控,雖然在黑暗中,我依然可以感覺到他因緊張而顫抖的手指,那條被我們監視了一夜的漆黑的大街,安靜又顯得荒涼地呈現在我們的眼前。

我們退進房間的陰影之處不久,福爾摩斯身上的那種有別於常人對於事物的預先察覺的能力,讓我也一下地感覺到了什麼,一陣異常輕微的腳步聲傳進我的耳裏,這聲音並非是從貝克街方向,而是從我和福爾摩斯藏身的這間房子的後麵方向傳來的。

有扇門被打開了,接著又關上了。不過一會兒,走廊裏麵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那東西本意是不想弄出聲響的,可還是在這空蕩的屋子裏麵弄出了刺耳的聲音。福爾摩斯靠著牆蹲下,我也照著他的樣子這樣做了,而且在這同時緊緊地握住我的左輪手槍。在朦朧中,我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比門外的暗黑夜色更深一點。他站立了一會兒,接著彎下身,帶著危險的意味,悄悄地走進了房間。這個危險的人影距離我們才幾步遠。我已經做好了他一撲過來就開槍的準備,但隨後一想差點兒笑了,因為那個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們藏在這裏。他經過我們身邊後,就跪下來靠近了窗口,這時街燈的光線不再被積滿塵灰的玻璃阻隔,把他的臉照了個明明白白。他看起來十分興奮,雙眼神光閃閃,臉部肌肉因為激動而抽搐。他年紀不小了,突出的鼻子又瘦又小,高高的額頭光禿禿的,下巴一大把灰白胡子。他後腦勺堆了一頂可折疊的禮帽,外套敞開,露出夜禮服潔白的前襟,他黑瘦的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拿著一根類似手杖的物件,但把這東西放到地板上時卻是金屬的撞擊聲。接著,他從外套口袋裏麵拿出一個大塊的東西,鼓搗了一會兒,最終發出“哢嗒”一聲,好像什麼搭扣或者彈簧給掛上一樣。他還是跪在地板上,彎下腰把全身力量像是壓到了什麼杠杆上麵,緊接著有旋轉的聲音和摩擦的聲音,又發出“哢嗒”一聲,這時候他直起了腰,我也由此看清了原來他手中拿的是一支形狀非常特別的槍。他把槍膛拉開,放進了一顆子彈,“啪”地一聲把槍栓推上。接著他俯下身,把槍支架到窗台,長長的胡子放到槍托上,用他閃亮的眼睛對準了瞄準器,而把槍托緊緊地貼住右肩,這時候我聽到他發出一聲滿意的歎息,同時也驚訝地發現了他襲擊的目標:在黃色窗簾上出現的人影無遮無擋地暴露著。槍手稍作停歇,接著果斷地扣動了扳機。隨著一聲“嘎”的怪響,玻璃清脆地碎裂了。就在這時,福爾摩斯猛地撲過去,一個背摔將他放倒。槍手使勁力氣站起,用力掐住福爾摩斯的脖子,於是我衝上去用槍柄狠狠向他的腦袋砸了過去,他重重地倒下,我撲過去將他按住,而福爾摩斯則響亮地吹起了警哨,這時候人行道的腳步聲嘈雜起來,兩位製服警察和一名便衣偵探都衝破大門衝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