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易淩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來的。
鬆讚布達扶著他的肩頭,兩個人剛一走出那草廬,易淩風便仰頭大叫了一聲,猛地掙開鬆讚布達的手,一拳打在了廬前的大樹上。
樹葉撲簌簌地落下來,從他的發梢打過,貼上臉頰,再落到地麵,棲息的鳥兒頓時受了驚,全數飛散開,寂靜的小院一時間雜亂紛飛。
“你瘋了!”鬆讚布達一把扯過他的拳頭,見那樹幹上已是血跡斑斑,再看他的拳頭,上麵皮肉都綻開了,因他這幾近自殘的行為,鬆讚布達不由得怒吼起來,“事情已經發生了,不論你還是易師父都改變不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補救,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是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小桃想想吧?”
易淩風立即停下了自己的歇斯底裏,眼球動了動,順著他的話重複:“小……桃?”
“是啊,她現在睡得好好的,如果你現在把她吵醒,你要如何麵對她?告訴她真相嗎?”
易淩風頓時愣住了。
是啊,他和鬆讚布達因為說話所以一直未曾完全睡下,這才看到了上山的黑影,然後跟蹤她進了易傅卿的草廬,而小桃現在卻依舊睡在房中,什麼都不知道……他忽然無比慶幸,幸虧她還睡在房中,否則自己現在要如何去麵對她?
易淩風痛到麻木的心髒,終於因為這個認知而升騰起一分慶幸來。
自己的親生父親卻是她殺父、滅族的仇人,易淩風簡直不敢想象,若是真讓她得知這個真相,小桃會難受成什麼樣子。
易淩風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而是默默轉身回了自己的屋裏,鬆讚布達跟在他身後,陪著他一直坐到天亮。
這期間他不吭聲,隻默默看向小桃房間所在的方向,鬆讚布達亦將視線移向那堵牆,眼中露出濃濃的擔憂。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薄薄的窗紙射入屋內,死寂的屋子裏,那看似柔軟的光照在易淩風臉上,後者猛地抬起頭,隻一個呼吸間便衝到了小桃房前。
手指彎曲,剛要敲門,卻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一般,又再次收回手,他是怕了——
怕麵對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臉,怕麵對她口不對心的輕嘲,更怕麵對她藏在厚厚龜殼裏的關心。
“我該怎麼辦……”他啞著嗓子,滿心的痛苦和矛盾,一隻手從他肩頭伸過來,輕輕敲在那門上。
“當、當、當。”
易淩風立即像是被點著的鞭炮猛地跳起來,大聲質問鬆讚布達道:“你幹什麼?”
“叫她起床,”鬆讚布達堅定地看著他說,“淩風,你早晚要麵對她,我們暫且先不要告訴她……要知道,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更是一種幸福。”
說著,便又在那門上重重敲了兩下。
然而沒有聲音。
鬆讚布達英挺的眉毛慢慢皺了起來,他試著推了推門,卻不想竟真的推開了——室內什麼都沒有,連被子都依舊整整齊齊地疊在床上,好像根本不曾有人睡過。
兩個少年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完了……
從屋內衝出來,兩個人心焦火燎地幾乎要翻遍整座山,石縫、樹洞、冠頂……一切所能想到的地方,直到整整一天,太陽又要落山。直到經過一處極靜的溪流旁,那裏傳出了隱隱的哭聲。
兩個人心頭一喜,快速循著聲音追過去,一名黑衣的女子正蹲在溪邊,哭得十分傷心,隻是……
“陰妃!”
“不對……”易淩風忽然搖了搖頭否定道,“她……她就是小桃!”
可是小桃為何一副陰妃昨夜的裝扮?難不成……
這念頭剛一湧上來便立即占據了他全部思維,怪不得,怪不得昨晚臨睡前她開玩笑似的向自己詢問易容術的破綻,原來陰妃根本就沒有從宮中過來,昨夜引誘易傅卿一步步說出真相的人竟然是小桃!
易淩風慢慢地走過去,蹲到她的身邊,張開雙臂輕輕攬住了她的肩。
少年的懷抱溫暖而幹淨,不算寬闊的背部將一切繁雜阻隔在外,隻將身前一片寧靜留給她,靠在他肩上,好像整個世界都不再那麼黯淡。
“對不起。”少年緩緩說道,他想了整整一夜,無數套說辭,可是如今她就在自己麵前,細弱的肩膀還在不斷抽動,他唯一能說出口的僅僅剩了這三個字。
對不起,為了他的父親,也為他自己。
小桃愣了一下,終於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