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妃聞言,立即用手指捂住了嘴巴,但從她的表情上,還是能看出吃驚來,低聲呼道:“她看到了?”
對方點點頭,道:“我隻告訴她那絲帛乃曦顏一族的族長臨死前交付於我的……”他緩緩閉上眼,表情看上去好像是自責,又更像悔恨,十分痛苦,“……我,卻沒有勇氣告訴她,那老族長,其實是死在我的手上……”
陰妃放在他薄被上的手指,驟然一僵。
但她很快便回過神來,忙道:“她會不會有所懷疑?那日她逼問過我族滅的真相,可以看出,雖然過去這麼多年,但她心裏還是耿耿於懷的……”
“我會還給她。”易傅卿猛地打斷了她的話,神色更為冰冷,再開口幾乎是一字一頓的,仿佛在許下誓言一般說道,“當年我為了一己之私而屠殺曦顏整族,後為贖罪而自斷雙腿,之所以還留著這條殘命,也不過想的是等她長大成人,將一身本事教給她後再自刎謝罪。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受此煎熬,幸而已經七年了……”
他的神情顯得恍惚起來,聲音也變得飄忽不定:“七年了,她馬上就要長大了,我也……也終於快要解脫……”
陰妃卻早已說不出一個字來,隻聽得他瘋了一般不住喃喃,語氣中的冰冷早已被濃濃的悔恨所湮滅。
“所以我讓她出山去曆練,又設計讓風兒護送陪伴,一步步引導他們前往藥材傳說中的存放處。若是能找到,便說明她是真的長大了;若找不到,我便再曆練她幾年……可是如今真的集齊,我怕是真的瞞不住了……既然都聽到了,你們都進來吧。”
易傅卿說著,忽然抬起頭,看向門外。
陰妃忙站起來,隨著視線移至,一陣細碎的衣襟摩擦聲後,一健壯一頎長的兩個少年先後走了進來,看二人臉色,明顯已經聽到了他們剛才的對話,而從易淩風的臉色不用想也能看出他此時是何等憤怒。
若不是鬆讚布達拉著,易淩風恐怕已是要衝上來,因此一進門便厲聲質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小桃的族人都是你殺的?為什麼!”
易傅卿看了自己兒子一眼,轉過頭看向屋頂,視線重新放空,同時伸手指了指旁邊說道:“坐吧。”
像是一具早已失了靈魂的軀殼。
“事情要從很久以前說起,瀅水入宮為妃時,我便發過誓,要成為天下第一的易容師,我要讓她知道,這世上並非隻有那個人才能給她榮華與尊貴,可是師父說過,易容師的頂峰,便是重新改肌塑麵,讓一張完全毀去的臉重見天日,要能達到這個程度,才算是到家了,而成功的唯一辦法,就是蓮香玉龍飲……
“那是曦顏季氏的寶貝,我找了很久,曆盡千辛萬苦才終於找到他們的足跡,可是族長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我……”他的聲音已經幹澀起來,甚至能聽到一絲哭腔,“可偏偏那個時候,殷燁,也就是你的母親,要和別人成親的消息傳了出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從她帶著你離開後,我竟然沒有一天不在思念她……其實很早以前,我愛的人便已經是她了……
“那一刻,就好像是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我受不了這樣的煎熬,於是……我瘋了。”
他頓了頓,很久才恢複過來,可在座的人都明白,這麼長時間的思索,便是小桃的族人被屠盡的過程。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清醒過來的時候,我身邊就已經堆滿了屍體,全是你的家人們……老人,孩子,婦女……有的一刀斃命,有的是中毒至死,但都是……我做下的……
“我進了你們放置秘寶的聖地,卻沒有發現蓮香玉龍飲,所得到的,隻有它的配方,那兩味藥材讓我明白,非大機緣者,是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我卻沒有這個機緣……後來我在井中發現了一大一小兩個人,那是一對父女,皆中了毒,父親為了救孩子親口將毒素吸出,卻因中毒太深而毒發身亡……於是,我抱回了那個孩子,給了她一碗解藥……”
易淩風捂住自己的雙眼,想要以此遮掩自己眼中的痛苦,想也不想便接著他的話說下去:“她就是小桃……於是你自斷雙腿,避世不出,以懲罰自己來求得良心的寬恕,我說的可對?”
易傅卿看著自己的兒子,緩緩點了點頭,承認道:“我將這件事告訴了瀅水,她是唯一知道真相的,而今我將此事的真相告訴你,也算是……天意了。”
陰妃早已是淚流滿麵。
“……你們都走吧,我需要靜一靜。”他擺了擺手,見易淩風看向自己,他緩緩露出個笑容來,整個人充滿如釋重負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