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咖啡館裏,他才放開我的手,點了兩杯藍山咖啡。坐在落地窗旁邊,我問:“慕南喬,就這麼留下夏暮雪走啦?”
“她很聰明,知道怎麼坐車回去。”
“可是……”也太不給人麵子了啊。
他麵無表情:“你不宣布主權,那就換我來宣布。”
“你知道她的心意?”
“我又不是木頭人。”
原來他對待感情的態度,真是斬釘截鐵,不拖泥帶水。我麵帶微笑地看著麵前的貓科男生,低沉的心情終於好轉,生出想要逗逗他的想法。
“那,要怎麼宣布主權呢?”
他兩手撐在桌子上,上身傾過來,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這樣,宣布。”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終於覺得,慕南喬的眼睛是最靠近星光的地方,他的懷抱也是最溫暖的。所以當下我便脫口問:“慕南喬,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會怎麼辦?”
慕南喬呆了一呆,複而笑著說:“那要看是什麼事情。”
“很嚴重很嚴重的事情呢?”
“那我也不離開你。”
我安心了,和慕伯伯那些不愉快的對話暫時被我拋豬腦後。
從咖啡館裏回到學校,夏暮雪已經不在了。和慕南喬告別之後,我回了宿舍。但是沒想到的是,我居然在學校的女生宿舍樓下遇到了她。
她坐在那個小皮箱上,裹著原本送給慕南喬的圍巾,聳著肩縮成一團。頭頂上隻有一塊玻璃屋簷可以擋雪,她連大廳都不肯進。
“你一直在這裏?”我驚愕。
夏暮雪僵硬地點點頭:“一直等你回來呢。你的宿舍好難找,我問了好幾棟。”
我下意識地回過身看了看:“那個,慕南喬沒有送我回來。”
“我知道。”
對話陷入沉默,為了打破僵局,我心一橫:“要去我宿舍裏喝杯熱茶嗎?”
她似笑非笑地看我:“不怕我趁機下毒?”
“不怕。”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關節,拖著箱子跟我來到了大廳裏。我以為夏暮雪真的要去宿舍裏喝茶,可是她隻是在一個靠窗的角落裏停下了。
“我等你,是想跟你說幾句話。”
我表示已經猜到了。
夏暮雪低頭,睫毛上沾了幾滴淚珠:“你也看到了,他真的對我好差。”
“是啊……”我不知道說什麼好。第一次麵對情敵向自己訴說悲涼心語,我還真的沒什麼經驗。
“可是,我還是有機會的。你懂不懂,江歌燕?”她換了一副惡狠狠的表情。
“不懂。”
她像女王一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就讓我來告訴你,盡管他對你好,對我差,但是我一樣有機會得到他!你沒想到吧,就是因為他對你好,你才更加危險!”
“為什麼?”
“因為他是完美主義者,容不下任何差錯。他對你越好,當他發現你做了什麼錯事,他就會越憤怒,因為他的付出並沒有得到同等的回報。”夏暮雪慢悠悠地說,“而你,絕對無法做到完美。”
我心頭一震。
“而他對我這麼差,反而是我的優勢,他好歹對我心存愧疚,說不定現在已經生出憐憫了。”
“你瘋了吧?”
“我是瘋了,不過我看人從不會錯。”夏暮雪詭秘一笑,施施然提起箱子上的拉杆,“再見,老同學。”
她邁著自信的步伐走出大廳,推開玻璃門的一刹那,風夾著雪花張牙舞爪地撲進來,亂舞飛揚。
我直直地站著,心頭冰涼。
盡管不讓自己去想,但是冬夜的燈下,慕南喬精致的眉眼還是在腦海裏浮現出來。
我想起慕南喬從小到大都這麼優秀,想起他因為一件小事就自責好幾天,越來越覺得夏暮雪說對了。
他是完美主義者,不容許任何差錯和偏離,如果知道我和慕伯伯達成了那樣的一份協議,是不會原諒我的吧。
悲傷如潮水般湧過來,化為一根刺,如鯁在喉。
從那天以後,我會經常從噩夢中驚醒。
有時候是夢到了自己光腳行走在一片冰天雪地,渾身的骨骼凍得生疼,有時候是夢到了慕南喬對我說,我們分開吧,小歌。
最後我在夢裏哭到肝腸寸斷,在黑暗中醒來,看著晨光從窗簾一角一點點地亮起來。
鄰床傳來冷靜的咳嗽聲,從專業考那天,她就凍病了,拖著病體參加了剩下幾場考試。眼看她一天比一天消瘦,我心裏蠻不是滋味。
“鴿子,鴿子。”冷靜的床上發出了動靜。我下了床,撥開她的床簾,看到冷靜虛弱的臉。
我嚇了一跳:“你沒事吧?冷靜,你臉色很不好。”
她上下牙關打架:“我感覺很不好,你送我去醫院。”
雙雙和陸嶽薇也被驚醒了,大家七手八腳地幫冷靜穿好衣服,然後又打車將她送到了附近的醫院。
醫生做了診斷之後,判定是發燒,便讓冷靜坐在輸液大廳裏吊水。我取出從宿舍裏帶的毯子給她披上,安慰說:“冷靜,你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是啊,我回去把複習習題給你帶來。”陸嶽薇說。
雙雙也說:“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冷靜隻是垂著頭,病懨懨的,細瘦的手腕上青筋隱現。終於,她慢慢地說:“你們相信我,我就那一門課帶了小抄。”
我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記起陳賀曾經說過,冷靜是一個驕傲的人。我總以為那是一種誌在必得的驕傲,現在才明白,是我一直不懂。
她的驕傲,是不怨不悔的驕傲。
藥水一滴滴地輸入冷靜的身體,她的麵色也終於恢複了一些血色。陸嶽薇和雙雙都回了學校,所以隻剩下我陪著冷靜。
因為無聊,我玩了會兒手機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我聽到冷靜在打電話。
我抬眼一看,發現不知何時,兩瓶藥水早已掛完。
冷靜掛了電話,用一種認真的目光看著我:“鴿子,你陪我做件事。”
她從來沒這麼鄭重過,我嚇了一跳:“什麼事?”
“陳賀要走了,我要去機場送他。”
“現在?”
“現在。”
也許被冷靜眼中的那股狂熱所驅動,我很幹脆地回答:“好!”然後裹上大衣就下樓去攔出租車了。我知道,對冷靜而言,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陳賀了。
而且一個多月後,我也會去送慕南喬。那也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他。
提前演練一下離別,有什麼不可呢?
樓下車流擁堵,我很久都沒有攔到出租車。冷靜站在我身後,盡管裹著毯子,臉色還是蒼白如紙。
正在暗自焦急,一輛藍色的蘭博基尼停在我麵前,車窗被搖下:“江歌燕?”
我微愕:“顧念。”
他看了看我們,一擺頭:“上車吧。”
上了車,感受到車內溫暖的氣息,我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才重新流動起來。
一看到顧念,我就想起唐寧。也不知道一個月過去,唐寧的親戚因為盜竊罪被拘留,現在怎麼樣了。不過看到他心情不錯,我也就沒敢多問。
從後視鏡看到我搓手,顧念問:“你們要去哪裏?我送吧。”
“你忙嗎?”
他嘿嘿地笑起來:“不忙,也就是去醫院參加個股東會而已。”
我這才想起顧念家對醫院投資很大,便不好意思地說:“那你把我們放在可以打到出租車的地方就好了。”
“我不是告訴你,我不忙嗎?股東會算什麼,飛掉就飛掉好了。”顧念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帶著點邪氣,“再說,我現在喜歡的人是你哎!總要做出點姿態吧?”
一直沉默的冷靜突然說:“停車,我要下去。”
“別啊,我開玩笑的。”顧念收斂了些,一本正經地說,“天氣這麼冷,你們萬一凍病了,我可是罪孽深重。”
“我給你說,顧學長,鴿子已經有男朋友了,請你別再騷擾她。”冷靜恨不得送我一座貞潔牌坊,看著我的眼神仿佛在說“絕對不能讓他有機可乘”。
顧念忙告饒:“聽到了聽到了,如果不是開車,我現在就要雙手投降給你們看了。求兩位姑奶奶不要下車,好不好?”
冷靜這才和緩了神情。
從醫院到機場的路程並不近,加上中間有堵車,比平時足足耽誤了半個鍾頭。麵對靜止不動的車流,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冷靜的臉也越來越蒼白。
我握住她的手,默默地鼓勵她。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我七手八腳地把手機從包裏找出來,剛按下接聽鍵,就聽到慕南喬在那邊問:“你在哪裏?”
與此同時,堵塞不通的交通狀況終於讓眾司機暴躁起來,此起彼伏的鳴笛聲響起。
我堵住耳朵,無奈地說:“在外麵。”
“你跟誰在一起?”
我下意識地將顧念的存在抹去:“冷靜生病了,我帶她來醫院了,這邊堵車厲害,所以……”
“哦,明白了。”他沒再說什麼,就收了線。
掛掉電話,我呆望著手機屏幕好一陣子。慕南喬這通電話委實奇怪,掐頭去尾,簡直就像查崗。
終於到了機場,冷靜下了車就往候機廳裏衝,我也跟著下了車。顧念在車裏喊住我:“毯子忘了。”
我一拍腦殼,返身開了車門將毯子抱在懷裏。顧念歎氣說:“何止忘了毯子,你們連謝謝都忘了說。”
“謝謝。”
他將手放在耳旁,做了一個手機的姿勢:“我先去停車,等下出來等你。”
“不用了。”
“必須要。”他不容推辭地說,“我現在喜歡的人是你哎,總要有點態度。”
我十分無語地推門下車,然後看他的蘭博基尼向停車場方向開去。魅藍色的車影,瀟灑地消失在轉彎處。
冷靜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但幸好我之前詢問過她,知道陳賀要去的國家是法國。進入大廳,詢問了相關的工作人員,我才找到了今天飛往巴黎的安檢口。
他們已經在擁抱。
安檢口已經排起了隊,但是冷靜毫不避諱別人的目光,將頭和臉深深地埋入陳賀的懷中。我抱著毯子遠遠地看,依然沒有從陳賀的臉上發現任何動情,有的也隻是無奈。
但他的目光終於多了一些溫柔。
莫名地,我就記起了冷靜興奮地給我看她受傷的手指。漂亮的女子,眼中閃耀著幸福的光芒。原來她從來不懼傷痛,隻要是為了心愛的人,也會甘之如飴。
終於,安檢口處空無一人。
我走上前,將毯子披在冷靜的肩膀上:“冷靜,該回去了。”
她慢慢地離開他,回頭看我,眼眶通紅。
“江同學,你也來了。”陳賀臉上浮起一抹微笑。我也以笑容回應:“是啊……老師,再見。”
“也許這一麵之後,再也不會見了呢。”他仰頭,發出輕輕的歎息。
冷靜就在這時突然局促起來,慌亂地在棉衣口袋裏翻找。一邊找,口裏還喃喃地說:“糟糕,我買的禮物呢?”
希望對方能夠睹物思人的心理。
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是小小的巫師,能夠將一點思念注入到物品中去。一隻錢包也好,一張照片也罷,反正隻要被自己在手心裏寶貝過,就算是有了靈生了意,被當作禮物送給心愛的人,再好不過。
自己無法陪在他身邊,就用被思念浸染過的物品來代替自己,陪他漂洋過海。
“不用了。”
冷靜執拗地說:“不行,我一定要送你禮物。”
陳賀突然微微一笑,從她口袋裏掏出半露的煙盒:“要送,就送我這個好了。”冷靜想要去奪,他已經不由分說地將煙盒塞進了口袋。
留下的,隻有一個揮手道別的身影。
我抱住冷靜,看她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