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重大,是否當真去江州問一聲。”董允小心道。
諸葛亮意味深長地說:“陛下以為過去,那就是過去了。”
有些話他沒說,可董允也明白,這案子不查,便扳倒諸葛亮,查下去又幹係著李嚴,蜀漢的兩大重臣都掛在網罟上,陰謀者用心太過險惡,所以最好的處理辦法是抹過去不過問。
“還有那個女人,我們明明把小杜的事捅給陛下,陛下竟然不追究,當真是紅顏禍國!”董允懊惱地說,實際上在他們準備捕拿小杜前,曾經把零零碎碎的傳言送入皇帝耳中,指望皇帝有所醒悟,可皇帝居然做出姑息不管的姿態,或者皇帝壓根就沒想到要深查,既然有人認罪,他便以為事情到此為止。
諸葛亮歎息,“那個女人麼,是陛下心頭所愛,陛下不是想不到她會是主謀,而是不肯想,況且涉案之人死得太快,如今死無對證,又能怎麼辦?”
董允直言道:“我看那個女人就不是好東西,小杜是她身邊的人,小杜陷害丞相,她會不知道麼?我就不信查不出她的底細!”
諸葛亮低聲道:“那個女人…”他停住了,目光陡然一凜,“不能留在陛下身邊。”
這句話很輕,卻像浸在水裏的刀,有種無形的寒氣,董允打了個寒戰,小心道:“是,要怎麼做?”
“這事讓文偉去做。”諸葛亮語氣輕淡地說。
董允自然懂的,他是道德感強烈的君子,不適合幹陰事,諸葛亮了解他,也了解費禕,明麵上衝鋒陷陣是他做,背地裏勾心鬥角是費禕做,所以他沒反對,到底諸葛亮要除掉一個人,不會自己過手,殺人也要殺於無形,人除掉了,自己卻絲毫不相幹,這是諸葛亮的酷烈。
“不過,”諸葛亮話鋒一轉,“那女人背後一定牽著真正的主謀,事情一出,她第一個就跳出來了,著急了,反而成了眾矢之的。”
“是,所以我們才查她身邊的人,剛查出小杜有問題,哪知線索就斷了,可惜!”董允不禁扼腕,又說道:“這案子始終說不通,李幹為什麼要認罪,太輕易了,似乎在為人做掩飾。”
諸葛亮沉吟,“他會不會受人脅迫,不得已才認罪?…你們有沒有驗過李幹屍身?”
“掖庭獄驗過,確實是自殺。”
“這樣,我這裏找一個人,你和文偉安排一下,帶她去查李幹的屍身。”
“是。”
董允又說了些不緊要的政務,便告退了。
諸葛亮送了董允走至外堂門口,目送他遠去,這才返回,此刻是夜深森涼,卻是睡意全無,燈光幽幽地吻著臉,仿佛在誘惑他。
他凝著那忽閃忽滅的光,莫名地笑了。
從一開始,諸葛亮根本就沒離開過諱莫如深的廟堂,他隻坐在幕後,可他的觸須伸向朝廷的每個角落,人人都道諸葛亮要致仕了,他不管事了,其實他從不曾把自己從紛繁的朝局裏挪開。
隻是,那深宮中懵懂的孩子,你知道你的相父殫精竭慮鐵腕冷酷是為了什麼,他不要你的同情嘮叨,不要你怯懦地躲在被窩裏軟弱地哭泣,他要的是一個英明果決的帝王,哪怕你真的會砍掉他的頭顱。
那又何妨?
第二日午後高示其踏入丞相府,隨她一同來的還有董允和費禕,三人把一份爰書遞給諸葛亮。
諸葛亮仔細看了一遍,問高示其,是什麼毒?
高示其說,日食蠱,中蠱者不會即死,卻是生不如死,過了二十四個時辰後蠱毒便會消失,尋常查驗根本看不出來,蠱毒教以往脅迫敵人就範,都用這一手。
董允便問,要不要告訴陛下?
諸葛亮搖頭,你要怎麼說,陛下連蠱毒教是什麼都不知道,宮裏出了李幹的事,已把他嚇得睡不著,再出蠱毒教,還不知會是什麼狀況。
董允急了,那總不能永遠不說吧?
諸葛亮把爰書扣下,到該說的那一日再說也不遲。
什麼是該說的時候,董允猜是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可對著這樣一個捏不得碰不得的脆瓷君主,也許永遠沒有徹底的真相大白,隻有他認為符合心意的真相大白。
也在同一日晚些時候,宮裏傳來皇帝旨意,問丞相今年尚書台新遴的分曹尚書人選定了麼,皇帝實際是在用這種隱晦的方式向舉朝宣布,丞相複位了。
諸葛亮重又回到丞相的生活中,他不知道一千多年後有部戲叫做王者歸來,不然,丞相府該拉一條橫幅,上書:諸葛歸來。
過去幾個月的玩樂仿佛一場幻夢,那個傻樂傻樂的小孩諸葛亮消失了,現在回來的,和從前的漢丞相並無二致,嚴肅、冷靜、高效、卓越,依舊每日忙碌不分晝夜,同時做五六件事,寫三份丞相令,和四名政府官員商討政務,熬夜是常事,不睡覺是習慣,吃飯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