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高示其於鬧市殺人的事便傳入諸葛亮耳中,修遠正在勸他吃飯,說先生你好歹給麵子吃一口,就一口行不,忽然聽說高示其殺人了,諸葛亮當時呆了一下,他問,殺了誰?
來人是南鄭的決曹掾,他說,李盛和張休。
諸葛亮竟然隻是很淡漠地“哦”了一聲,他又問道,高示其人呢?
決曹掾迷惑了,同樣都是親衛,被殺的得到的是冷漠的一聲“哦”,殺人的卻得到連續不斷的關心,怪不得坊間傳說諸葛亮寵溺高示其,他便說,高示其已押入大牢,因是丞相府親衛毆殺,請丞相示下。
諸葛亮也沒有什麼示下不示下,他隻是遣了修遠去看高示其,高示其看見修遠,並不諱言自己殺人,隻說麻煩你告訴丞相,把我和馬謖關一起,要砍頭,我們一起砍。
修遠把話帶到後,諸葛亮好一會兒沒說話,修遠小心地問,先生,真要砍高示其的頭?
諸葛亮卻是沉默,他隻是著人把高示其從南鄭縣的牢房裏提出來,關進漢中郡監牢,關在馬謖的隔壁,但是每到白天,高示其都會被帶進馬謖的牢房。
高示其走進牢房時,還抱著一壇酒,她對馬謖笑哈哈地說,馬黑子,我找你喝酒來了。
馬謖的牢房挺幹淨挺敞亮,聞說是漢中太守魏延特意關照的,他和馬謖私交不錯,朋友下獄,自然不同其他尋常犯人。
高示其天天和馬謖喝酒玩樂,兩個在地上畫方格子丟石子,誰輸了誰受罰,受罰的方式很多,有倒立半個時辰,學驢叫馬嘶牛哞,向對方說肉麻話。
高示其覺著關在牢裏挺好,她也不想出去了,出去做什麼呢,外麵的世界很大很繁華,可太肮髒太汙濁,世人每日忙著蠅營狗苟勾心鬥角,他們太忙碌,自己是閑人,所以還是躲開他們吧。
她就想抱著酒壇子,蹲在牢房裏傻樂,無聊了和耗子說說話,那也比和人說話強,她挺討厭人,她唯一看得上的人,是已死和將死的。
小蓮來看過她,抹著淚說你什麼時候出來,她安慰小蓮說,沒關係,我就是被砍了頭,也有人會照顧你。
高示其在牢裏給趙雲寫了一封信,求他幫自己照顧小蓮,趙雲很久才托人來傳口信,說不要亂想,你不會被砍頭,萬一有不測,小蓮姑娘終身自然有靠。她問趙將軍在哪兒,來人紅了眼睛,卻推說忙,忙著呢。
其實她本該去求諸葛亮,可她心裏埋著怨氣,別說是向他托人,就是見一見也萬萬不肯,她此刻對諸葛亮很不滿,順風聽見誰稱呼一聲丞相,也會生氣,把耳朵堵上,說這稱呼好糟心。
丞相,曾經在她心中是多麼神聖的稱呼,現在成了帶刺的火,在心裏燒出一片悲痛的荒蕪,與其說她恨他,不如說她恨自己,恨自己太弱小,挽不回那漸去漸遠的珍貴,所有的美好都凋謝了,她幹嘛還要活著,她該利利索索地去死,死了就能看見她想看見的人,他們就真的能永遠在一起。
她又抱著酒去見馬謖,每天都會有人給她送酒,她沒問是誰,猜測一定是魏延,她幾次和馬謖說,魏延夠義氣哦,你交的好朋友!
馬謖說,沒有那麼好吧。
高示其卻認定了魏延和馬謖是刎頸之交,就衝這天天送酒的情分,這個朋友交得太值了。
那壇酒才放下來,獄卒便來傳說,說有人要見馬謖,開了牢房要把馬謖帶走,馬謖隻好讓高示其稍等,他去去就回,可不準偷嘴喝酒!
高示其等得百無聊賴,她沒有遵守承諾,還是偷嘴了,她捧著酒碗,對著虛空說:“老不死的,華進,我敬你們,你們在天上好麼,是不是天天在一塊兒玩樗蒲,華進,你不準欺負老不死,老不死,你也不準欺負華進,你們要好好的,相親相愛,相扶相助,等著我來找你們。”
你們要好好的,好好的…
她飲幹一碗酒,淚飛出來,像是遏不住的醉意。
馬謖回來了,他沒怪高示其偷酒喝,他說,有人要見你,你快去吧。他在牢房裏默默地洗臉梳頭,還找來筆墨,在榻上鋪開了,開始很認真地寫信。
高示其想,馬謖怎麼也變得臭美了,她把那壇酒放在他身邊,跟著獄卒走出了牢房,她回過頭,馬謖的後背折了一個彎,像折斷的戟。
獄卒帶著她穿過牢房,直走到牢房外的一間小屋前,敲了敲門,裏邊應了一聲,他便對高示其說:“你進去吧。”
高示其心神亂飛,也不知誰尋自己,總不會是皇帝吧,她帶著滿心的不在乎走進了門。
屋裏光線微弱,那人背對著她,背影微微佝僂,她想起馬謖的背影,他們同樣折了彎,同樣像折斷的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