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幹脆不作為了,他撐住書案,穩穩地坐了下去。
當首的刺客冷冰冰地說:“怎樣,諸葛丞相,是自己受死,還是我們幫你忙。”
諸葛亮緊緊地握住毛筆,仿佛在給自己聚集力量,“是誰帶你們來的?”
“這和殺你有關係麼?”
諸葛亮鎮靜地說:“當然有,因為這裏是中軍行營,若沒有內應,你們進不來,此為一;隻有知道我把兵力全部調走,中軍行營已是空營,才敢行險刺殺,而了解遣兵事宜,必須有內線耳目,此為二。”
身處死亡險境,還能持有如此清醒的頭腦,和如此冷靜的氣度,讓刺客都不得不佩服。
“你很睿智,也很有勇氣,可惜,你的命到頭了。”
“我能知道我死在誰的手下麼?”
刺客將長劍慢慢刺近諸葛亮,“想想你幹過什麼惡事,我們都是複仇者。”
長劍的影子在諸葛亮的咽喉處晃了一晃,諸葛亮沒動,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把毛筆輕輕擱下,用案頭的手巾將竹簡上的血擦幹,那是他打算寫給皇帝的信,可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寫了。
難道一生竭蹶艱辛,最後竟是這樣的死法?
刺客又進了一步,他猛地收住手,收回的力量很大,也就是說刺殺的力量會更大,可當他想要刺殺的瞬間,卻像是被人勒了手臂,那長劍怎麼也刺不下去。
有倏忽人影在他身後騰躍而起,隻見光芒一閃,那刺客手裏的長劍已易了位,這偷襲奪劍短暫如呼吸,仿佛光影轉瞬,是怎樣的人,那身手如何這般了得。
五名刺客都是大駭,失了劍的刺客首領和另外四名刺客急作調整,長劍一轉,對準了偷襲者。
那人持劍而立,是個英俊的年輕人,陌生臉,不知道是什麼來曆,他身後站著另一個青年,文文弱弱,對諸葛亮狂呼:“先生!”
諸葛亮驚住了,出手救了自己的竟然是薑維。
趁著薑維和刺客對陣,修遠溜到了諸葛亮身邊,眼見滿案是血,還以為是諸葛亮身上的血,嚇得隻管掉眼淚。
“別管閑事!”刺客嗬斥。
薑維像一頭固執的牛,用很強的聲音說:“我要管!”
四柄長劍齊齊飛旋,薑維不畏懼地衝了過去,六個人戰作一團。
“快去找幫手!”他喊道。
修遠醒悟,扯過諸葛亮就往外跑,直嚷嚷有刺客,快來保護丞相,這一逃一路喊,待丞相親衛趕到,薑維已挑斷了三名刺客的腳筋,砍斷了兩名刺客的手肘子,他是怎麼把五位刺客打敗的,至今是個謎。
有親衛要去綁刺客,諸葛亮忽然說:“千萬小心,別遭了他們的偷襲!”
眾人不明所以,可也不敢抗令,果然在捆綁時格外小心,可那些個刺客忽然齊聲喊了一句什麼話,各自低頭,往衣領上一咬,片刻功夫,便是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而死。
本來想留下活口拷問主謀,卻不料遇著一群死士,諸葛亮很是懊惱,隻好吩咐親衛把屍體抬走,他看看這些忙前忙後的親衛,每張麵孔仿佛盛滿了忠誠,可都覺得虛假,直恨不得將他們統統趕走。
他便看住薑維,忽然深深一躬,“多謝!”
薑維愣著,半晌才想到這個禮太重了,他忙扶住諸葛亮的手,“不敢。”
其實諸葛亮百感交集,當他身處死亡危境時,出手相救的居然是一個至今也沒明確表達投降意圖的魏國小將,到底薑維為什麼要救自己呢,他想答案不重要了,因為自此開始,這個靦腆的年輕人一定會投在漢家旌旗下,他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親衛們在屋裏清掃,諸葛亮和修遠薑維隻好站在門口,留守的文官們聽說丞相遇刺了,抹著熱淚也趕來了,說丞相我們來遲了,挨個去看諸葛亮,這個扯袖子,那個摸手背,以驗證諸葛亮沒有受損。
這時,有親衛忙慌慌地奔來,還帶來一個滿身是血的蜀軍小兵,那小兵一見諸葛亮,便大哭起來,“丞相,不好了,不好了…”
“出了什麼事?”
小兵哭道:“援軍在接近街亭的峽穀裏遇伏,全軍覆沒。”
諸葛亮那顆本就沉淪的心一下子跌到深淵,他像攀附在懸崖邊上,用那最後對生的渴望問道:“高示其和華進呢?”
“不知道,我們殺出來時,兩位將軍身陷敵陣,恐怕是活不了了…”
援軍全軍覆沒,那麼街亭的失敗也許隻是時間問題,就這樣失敗了麼,山花剛剛爛漫,烈火剛剛燃燒,便迅速凋謝了,熄滅了。
仿佛天黑了,周圍有很多人影,很多聲音,可諸葛亮看不見,聽不見,他伸出手去,找到一個肩膀,他小聲地說:“讓我扶一下。”
他把臉偏過去,他不要在人前流露出軟弱,他是大漢丞相,他要做國家的脊梁,軍隊的靈魂,他的痛苦絕望都應該埋在心裏,自己煎熬,自己忍受。
薑維覺得肩膀上好沉,可他沒有動,他安靜地站立,承受著這個人此刻的無力,他並不知道,他將一直承受,直到那承受變成了他生命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