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也沒說話,他便衝出營帳,女人也緊緊跟出來,這才出得來,已聽見皇帝壓在喉嚨裏的笑聲,兩隻軟膩的手握住她的細腰,可皇帝的眼睛卻追著帳外的風,“剛才是有人過去麼…”
女人忙掩飾道:“哪兒有人,陛下眼花了吧。”她扶住皇帝,帶了他進帳,“陛下怎麼深夜到訪,可唬住了臣妾。”
皇帝捏了一把她水嫩的臉,“想你了唄。”
女人裝出溫順羔羊模樣,對皇帝說了許多溫存話,喜得皇帝心裏酥癢,口裏喊著李幹,速速把我今兒打的兔子帶來,賞給美人。
女人又道,陛下恩賞太過,臣妾不敢受。
皇帝笑道,你受得起受得起。
女人說,陛下,臣妾這些日子心口疼,怕是中邪了,能不能請古太祝給臣妾瞧瞧,若是有汙垢之物,也該祛除。
皇帝寵溺地說,都依你都依你。
兩人郎情妾意,一個真情流露,一個虛以委蛇,倒顯出一派蜜裏調油的情熱,安靜的夜晚,人們都在熟睡,便以為天下人也當浸在夢鄉裏不肯起身,卻不知這帳內已輾轉過兩輪情欲事了。
找皇帝就像猜謎,尤其在夜晚的山林間找人,猜的是很深奧的迷。
皇帝會去山頂看月亮麼,皇帝會去山背的泉水邊照影麼,皇帝會在叢林裏學兔子跳麼,皇帝會忽然返回成都麼,或者,皇帝會看破紅塵,絕塵離去,再也尋不得蹤影麼?
高示其一邊吃魚一邊找人,幾次差點被刺卡了,她覺著皇帝找不到就算了,這個頑劣任性不學無術不思進取還總找麻煩的爛皇帝,有什麼好的,難為諸葛亮殫精竭慮地對他付出忠心,難為董允苦口婆心勸他做明君,難為滿朝文武對著他叩首參拜,違心地說陛下英明,陛下明燈燭照,陛下千秋萬壽。
可她看見諸葛亮分明很著急,在諸葛亮心裏,他很在乎這個皇帝,皇帝不是他的靠山,不是他的夥伴,不是他的支持,而是他的使命和負擔,更是承諾。
高示其悄悄地埋怨起先帝,你兒子咋那麼白癡呢,你說你這麼個英雄人物,居然生出個窩囊廢,他到底是不是你兒子,搞不好是你老婆紅杏出牆,和哪個二缺做了露水夫妻,生出一個更大的二缺。
高示其肚裏怨著先帝,嘴裏嚼著魚,腳下跑著路,眼裏看著諸葛亮,諸葛亮的焦急和憂慮都被她撿了去,諸葛亮的疲憊和衰弱也被她撿了去,她覺得傷心。
沒良心的劉阿鬥!她在心裏罵了一百遍。
眾人依舊像上次一樣,分了幾路人馬,高示其她和華進依舊一路,他們不是不保護諸葛亮,而是諸葛亮攆他們去找皇帝,說必須在天亮前找到!
諸葛亮不方便和眾人鑽林子,他隻好在山下跟著親衛轉一轉,這當口尚書台還送來緊急公文,他站在月光底下看文書,口裏還在不斷地說話,把張裔找來,蔣琬在哪兒…這事得找楊洪…調撥錢糧的是大司農,人呢…尚書台今晚值事的是誰,馬上找來…
高示其越看越心疼,她對華進說,我怎麼覺得季漢的皇帝是丞相呢?
華進嚇得捂她的口,這話大逆不道,你居然也敢說出口。
高示其才不在乎君臣界限,她想起先帝托孤時讓諸葛亮取而代之,要不諸葛亮就取而代之吧,把那爛皇帝一腳踢飛,不過她就是想想,諸葛亮是絕不肯的,他便是熬斷了肝腸也要當忠臣,若是高示其膽敢提出讓諸葛亮取而代之,諸葛亮這輩子都不會搭理她,高示其不想冒這個風險。
“陛下不會又去住民宅了吧?”她問。
華進搖頭,“不會吧,這時辰城門也關了,他回不去。”
兩人越過左邊翅膀,急速往右邊翅膀掠去,前邊有隱隱亮光,那是女眷行營,高示其探了探,“陛下會在女眷堆裏麼?”
華進還是搖頭,“我覺著不會。”
“陛下這個色鬼,這麼多女人紮堆,他會不動心?我偏要去看看!”
華進來不及拉住,高示其已如箭射出,別看她有點兒跛腳,行動卻極是敏捷,才一眨眼,人影兒便尋不到了。
華進焦急,可也顧不得,循著高示其奔走的方向也跟了過去,月光流瀉,撩開了夜幕的一角,有人影在光亮處晃了一下,他以為是高示其,伸手便要去拍。
“你跑…”
可那手還拍在那人身上,他便知認錯人了,那人忽然騰起,給了他一掌,他大驚失色,迅疾往右側一躲,掌風擦著胸口掠過去,顯然這人下的是決殺。
華進本能地察覺此人不善,喝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不答,也不想和華進糾纏,在掌風掠過的一刹,人影已落在數步之外,華進看看高示其去的方向,又看看那人去的方向,一瞬的遲疑,他追了出去。
奔跑的一霎那,刀一並拔出,刀光往前一送,劈向那人晃動的後背,那人已知危險來臨,不暇多思,竟也不躲,情急時卻低矮了身子,靠這瞬時的機敏,躲過了華進的劈砍,華進的刀勢卻沒有收,反而直劈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