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拿得住他麼,他是大師兄,當年師君最看重的弟子,就憑你那點三腳貓功夫,他一個手指頭就能戳倒你!”天師譏諷道。
“小輩愚鈍,望天師寬限時日,我會努力,努力擒住他…”傅彝幾乎語無倫次。
天師抬起腳,用鞋底狠狠地蹭住散開的白色粉末,“聖教自遭大難,教眾凋零,便有一幹小人自謀私利,見風使舵,都是一幫牆頭草,你們都想差了,聖教亡不了!”
傅彝用力地說:“小輩心係聖教,期望聖教重整聖光!”
天師冷哼一聲,“想將功折罪麼?”
傅彝忙不迭地說:“想,想!”
天師微微停頓著,聲音沉沉地壓了下去,“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回答,金蠶花是否在鹿驚風身上?”
傅彝戰戰兢兢道:“有一朵被雍穆蓉的女兒吞食了,還有一朵,一朵,不是在鹿驚風手裏,便在那丫頭手裏,哦,就是雍穆蓉的女兒。”
“那丫頭?是鹿驚風身邊的漢朝武官麼?”
“是。”
天師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刻薄的笑,“雍穆蓉的女兒做了漢朝將軍,鹿驚風果然有投靠朝廷之意,這次聖教遭難,有一半的罪責該他承擔,這筆賬,我要和他慢慢算!”
他背起手,長袍掃過去,將地上殘存的粉末掃得幹幹淨淨。
“他們奪了我們的南中,我們便奪了他們的江山,我們偏在成都攪他個天翻地覆,用他們的血為聖教做犧牲!”天師惡狠狠地說,掐住手骨,哢哢作響。
傅彝隻覺得寒氣逼人,竟不敢看天師一眼。
天師微微緩著口氣,“目下要緊的是除掉鹿驚風,可他身上有要緊東西,身邊又有朝廷勢力,故而不能以尋常手段對付。”
“懇請天師賜神祗,該怎麼對付鹿驚風?”傅彝問得很虔敬。
天師咬著牙說:“鹿驚風的命還有用,不能隨便取,你懂麼?”
“懂!”
“殺死他們很容易,可拿住他,或者拿住那女娃子,並不是易事,要動腦子,明白麼?”天師微微躬身,將陰寒的目光刺入傅彝的眼中。
“明白!”傅彝打著寒戰回答。
天師許諾道:“你若是把這件事辦得好,我可以天師之權頒下赦免令,準予你重歸聖教。”
傅彝埋下頭,身上發著抖,不知是害怕還是感激。
“能不能做成大事,就看你的了。”天師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隔著衣服,也覺得天師的手指冰涼透骨,他惶恐地半抬起頭,卻發現天師的右手裹著白布,可他不敢問。
外邊有人在喊傅彝送酒,他倉促地回答了一聲,抬頭時,天師已不知蹤影,他擦著滿頭冷汗,跌跌撞撞地抱起酒壇。
雨還在下,落在身上,涼得侵骨,仿佛鑽入血肉裏的尖刺。
燈滅了,街上很安靜,寒冷的風沒有阻攔地從街頭吹到街尾。
鹿驚風像被砍倒的枯樹,四仰八叉地倒在大街上,細雨澆在他的臉上,敲出一個個小小的漩渦,過路的行人瞧見,還以為這裏橫著一個死人。
夜空黯淡如被淚水洗滌的臉,衝淡了粉妝,稀釋了輪廓,他對著天幕咧開嘴巴笑,笑著笑著就哭了出來,哭著哭著又開始唱歌。
他唱南中的山歌,一首連著一首,他以為自己在三月三的對歌會上,他站在流水之畔,背依著聳入雲天的高山,歌聲被山風吹起來,緩慢地爬著山,直爬上山巔,融化在一片燦爛的光芒中,他唱得歡暢淋漓,有女子聽見他的歌聲,要和他對歌,他都不搭理,他隻對一個人唱,唱一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他於是告訴她,和我對歌吧。
她問他,為什麼要和他對歌。
他說,因為整個南中的女人加起來都沒有你好看。
霧散了,太陽出來了,歌聲彌漫了,他在洶湧的人潮中看著她,她俏麗的笑容被陽光染亮了,變得輕靈飛揚,漂亮得心旌搖蕩,真的,南中的女人加起來都沒有你好看。
可你不在了。
他說他娘的,你怎麼就死了呢,你怎麼可以死了呢,你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他唱不動了,眼淚跳出來,死了的心也跳出來,在血泊裏殘喘。
天上忽然有光一瞬閃滅,仿佛是天神眨了一下眼,整個世界也眨了一下眼,像是對人生巨大的奚落。
恍恍惚惚有人靠近自己,或者是一片雨雲,或者是夢寐裏朝思暮想的故人,軟綿綿的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聲音在臉上濺出漣漪,“阿鹿,你怎麼醉成這樣,快別躺這裏了,地上好涼呢。”
他看著她傻兮兮地笑,他說,我在等人呢。
她問,等誰呢?
他於是哭了出來,我在等你呢,你太狠了,你別嫁給他,我好嫉妒,你不搭理我,你女兒也不搭理我,你們故意折騰我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