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不知道高示其的快樂到底從哪兒掏來的,一樣是父母雙亡,一樣是無家可歸,為什麼她總是愁眉不展,心緒翻騰,而高示其卻像是沒心沒肺,隨時都保有亢奮的好奇心,滿懷的美好念頭。
高示其翻了個身,懷裏什麼物事噗的掉落下來。
小南彎腰撿起來,那是一隻革囊。
她見過的,她看了看高示其,熟睡中的人並不知道自己掉了東西,她沒忍住好奇心,悄悄地打開革囊,從裏邊抽出一方陳舊的手絹,邊角都泛黃了,麵上一朵汙了血的辛夷花半開半謝,花邊上繡著三個字:諸葛亮。
小南呆住了。
睡夢中的高示其舔舔了嘴角,眼梢微微翹了起來,真像,真像是個嫵媚的女孩兒。
你到底是誰?
疑問翻滾出巨大的波濤,浪潮湧上來,衝蕩得所有的冷靜都消失殆盡。
小南抖著手,用了絕大的力氣,輕輕拉開高示其的領口,那隻手往下慢慢挪移,往下,再往下…
哦…
原來你是…
她終於明白了,那說不出口的猜疑,那始終存在的芥蒂,沒有因為厚重的恩德而消解,是她的直覺催發了她的嫌隙,縱算天下人會被她蒙蔽,唯有她能認出她的真麵目。
所有的不釋懷,隻是源於女人對女人的嫉妒。
酒館的夥計打了個大嗬欠,眼皮困得直往下墜,卻還得撐開來,顯出那一雙灰蒙蒙的瞳仁。
客人還在喝酒,案腳歪著三四隻酒壇子,濃烈的酒氣兒從他的周身散發出來,像是這人變成了一碗味兒很足的酒糟。
“再來一壇!”客人拍著案大吼。
夥計快哭了,小聲道:“有完沒完啊。”他湊上前去,為難地說:“客官,這個這個,我們打烊了。”
客人睜著血紅的眼睛,將一隻錢袋子甩去酒案上,吊著嘴角喊道:“你怕老子賴賬是不,老子有的是買酒錢,快,給老子抬酒來!”
夥計莫可奈何,他轉頭看著空蕩蕩的櫃台,不得已,往櫃台後的側門喊道:“送兩壇新酒來。”
一個低沉的聲音回應著,像泥沼地冒出的肮髒泡沫,很快,那聲音就消失在門後。
一團黑糊糊的影子閃入了後院的酒庫,庫裏沒點燈,像蒙著一層層灰撲撲的紗,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壇子,他隨手抱了兩壇,拖在門口放定了,抖著手,喘著氣,從袖中摸索出一件什麼物件,嘴角便歪了起來。
有個聲音在門外陰森森地笑,“愚蠢!”
他嚇得汗毛炸立,手裏的物件掉地了,白色粉末飛揚而起,像是燒化的骨骸。、門外的世界隻有一束白光垂下,光影裏站著一個人,曳地的長袍逐著落地的風,麵目被黑夜稀釋了,唯有白得發青的額頭醒目著,仿佛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勾魂使者。
這是,這是…
他站不住了,竟然向後重重摔了一跤。
“怎麼,傅師弟,一別十年,連我都不認識了?”那聲音陰沉而傲慢說,“見到聖教天師,怎的不見禮?”
他已驚得魂飛魄散,想跑,可抽不起力氣。
來人緩緩地走向他,每走一步都像踏在骨骼上,震碎了他所有想要逃避的念頭,麵對這個人,他唯有屈服,唯有等待最終的審判。
來人站住了,目光從幽深的黑中拔出來,“傅彝,你可知罪?”
傅彝跪了下去,天師的目光照見他臉上扭動的傷疤,那張臉已不能叫臉,從額頭到下顎縱橫著數不清的傷疤,仿佛被劃爛的抹布,看一眼,隻讓人生怖,“把自己的臉毀到這般地步,便以為能逃過聖教耳目,你可真是蠢!”
傅彝把頭低下,那張醜陋的臉也一並隱藏起來。
“你當年成事不濟,便擅自逃跑,隱匿不歸,誤了聖教大事,可是犯了死罪。”天師的每個字都像催命的喪鍾。
傅彝渾身哆嗦,脊梁骨涼得像淌著血,他重重地磕著頭,“懇求天師看在我多年來對聖教忠心耿耿,寬恕我吧!”
“你的忠心,便是藏匿十年不歸聖教麼?”天師冷冰冰地說。
傅彝不敢說話,隻是磕頭。
天師忽而一歎,“瞧你這些年也不容易,東躲西藏,活得還像個人麼?也算是上天對你的責罰!”
傅彝哽咽著,“傅彝知罪,天可明鑒,傅彝時時刻刻不敢忘記聖教,請天師饒恕!”
天師不言,他緩緩地踱開步子,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粉末,冷笑道:“想用這種低劣手段對付鹿驚風,你永遠這麼沒長進!”
“我是想,想,如果能拿住鹿驚風,也是為聖教出力,將功贖罪。”傅彝對天師忌憚極了,在迷信巫神的南中人心中,天師是神的代言人,他的一顰一喜都是神祗,沒人敢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