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是焚燒的焦炭味,燒裂的肉皮滋滋作響,呼嘯的東南風滾地而起,火借風勢,火星子被風帶得更遠,燃燒以成倍的速度迅速燎原。
高示其腦子一片空白,一人渾身是火的從她身旁跑過,燒成炭的手痛苦地伸向了她,直直地在她麵前倒下,撕裂的皮肉一寸寸綻開,早已是麵目全非。
她胸口泛堵,幾欲作嘔,她用長槍蕩開飛來的兩團火星子,零星的火苗還是燙腫了她的手背。
忽然,她一個激靈,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她從燃燒的火堆中瘋狂跳過,直衝到劉備的營帳前。
“陛下,陛下!”她朝裏麵呼喊,營帳被火海包圍,裏麵無人答應,高示其一橫心,正要衝進去,半空中落下一截燃燒的斷肢,差點砸中她的腦袋,她驚出一身冷汗。
她找不到劉備,偌大的軍營除了肆虐的火,便是在火中逃命的人,死去的人,她在火海中沒有目標的奔跑,她著慌了,她甚至懷疑自己也要變成一團火。
近旁一座營帳整個地燒了起來,火被風撕開,向著另一座營帳飛去,有人從著了火的營帳裏衝了出來,麵孔被火光映得血紅,那是嚴武,他剛跳出火圈,又衝了回去,從大火裏拖出兩個士兵。
高示其愣了一下,可她想不了太多,她也去幫嚴武救人,等他們頂著烈火拽出最後一個活著的人時,營帳在他們身後轟的一聲徹底地跨了。
“找,找匹馬!”嚴武嗆著煙喊道。
高示其明白,沒有戰馬助力,單憑一己肉身,很難衝出火海,兩人往騎營方向奔去,戰馬的哀嘶之聲被滾燙的風漸漸逼近。
她和嚴武越過一團又一團的火堆,背上帶著兩團火直衝到騎營邊上,馬廄裏還困著十來匹戰馬,有兩名騎兵被燒化在柵欄邊,高示其忍住惡心,她舉起長槍,挑開燃著火的柵欄,將紮在栓馬柱上的粗大繩索一一挑斷,手心被火星子燙起了泡,她也顧不得了,一匹匹戰馬得了釋放,撒蹄子踏著火狂奔而出,高示其牽住一匹戰馬,聲音頂著火焰風,“走!”
她聽見嚴武在她身後厲聲喊道:“當心!”
她來不及反應了,背上一痛,她被嚴武一腳踹了飛去,她聽見頭頂上劇烈的一聲轟響,馬廄上方的粗大橫梁跨了下來,打斷了一匹戰馬的背脊,翻了個,直壓住了嚴武。
高示其大哭起來。
她一麵哭一麵去挑那段橫梁,燃著火的橫梁重得像一座山,她不知道自己時候能挑開,也許用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夠不夠挽回一條命。
“高,高示其…”嚴武微弱的聲音從火焰的夾縫間飄出來。
高示其哽咽著,“我要救你,我一定救你!”
嚴武不知打哪兒鑽出來的力量,忽然伸出一隻手,死死地拽著高示其的腳,火光舔著他的臉,血似的駭人。
“我妹子,妹子…”他喘息道。
高示其哭著罵道:“王八蛋,都這時候了,還想著你妹子!”
“娶她,娶她…”嚴武哀哀道,火焰在咬著他殘存的意識,淚從他發紅的眼中滾落,卻化作了煙。
高示其咬著牙,為瀕死的人許一個諾言,也許是此刻不得不說的謊言,她惡狠狠地說:“好,我答應你,你便是有個八個妹妹,我也娶了!”
嚴武扣住高示其的手猛地張開,他像是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蓬地一聲,又一截殘梁直砸下來,將他整個吞噬,什麼都沒有了,隻是那滅絕一切的燃燒。
高示其呆著,她在大火中淚流滿麵。
她其實不想娶嚴武的妹子,她其實想嚴武能活著,隨便他把妹妹許給誰,許給華進,不濟許給鹿驚風,她會快快樂樂地去參加他們的婚禮,曬著鮮活的、明亮的陽光,鄭重地告訴嚴武,我終於解脫了。
幹嘛要死呢,死很好玩麼,活著多好,可以和你不喜歡的人鬥嘴吵架扇巴掌,可以和你喜歡的人手拉手肩並肩,可以沒心沒肺地笑,肆無忌憚地哭。
火焰的聲響巨大得仿佛死亡的呐喊,整個天地都在燃燒中顫栗,高示其以為自己也要死了,和嚴武,和那些被燒死的士兵一樣,化成一捧灰塵。
“高示其!”亂軍中有人在背後喊她。
她呆滯地轉過頭,卻看見華進扶著劉備,身後是十來個滿臉黑灰的白毦士兵。
高示其渾身一緊,她直奔過去,看著劉備就哭:“陛下,陛下,你還活著…”
華進斥道:“這當口就別哭了,快保護陛下走!”
高示其沒有和他爭辯,大家扶了劉備上馬,一眾人又趕緊找來幾匹馬,護著劉備朝火海外奔去。
一路上火光連天,映得夜空如同白晝,四野喊聲陣陣,上萬的蜀軍都葬身於大火中。
東吳軍隊沿途設下無數的埋伏,眾人奮力廝殺,一次次將東吳軍隊殺退,可一波又一波的東吳軍隊跟蝗蟲一樣密密麻麻,殺之不絕,高示其和華進殺得手腳發軟,似乎東吳士兵都有重生術,死了一千人,再一千人又複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