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蓉走過去,她輕輕抽走程莘手中的毛筆,“別寫了,待會該走了。”
程莘嘟囔著,“我不走,我要留在家裏。”
“乖,聽娘的話,你就隨王伯去鄉裏住幾日,那兒比成都好玩,王伯家的小奴你見過的,你不是挺喜歡和她玩麼,這次就能見著她了,有她陪你,不會悶。”
程莘很苦悶母親要她去看門的王伯家裏長住,她滿心的不樂意,可她鬧過一場,卻被母親斬釘截鐵地拒絕,她拗不過母親,隻好說:“那娘和爹去麼?”
穆蓉苦澀地笑了一下,“去,都去。”
“那什麼時候回來?”
穆蓉遲滯地說:“很快的。”
她撫了撫女兒頭發,手指緩緩挪移,輕輕撫上那受傷的眉骨,程莘癟了嘴,“好醜。”
穆蓉微笑,“等傷好了,你還是個好看的孩子。”
“像娘和爹爹一樣好看麼?”
穆蓉鄭重地點點頭,心裏卻想起丈夫,疼痛像尖刺,穿透了她的髒腑。
程輔已經一整天沒有回家了。
昨晚她夜出被程輔發現後,程輔什麼也沒有問,她知道他在等著自己的解釋,可她仍然說不出,她隻是說我們離開成都,等離開成都,我什麼都告訴你。
程輔不答應,她便說那你和莘兒先走,我稍後去找你們,程輔聽著聽著就發火了,他說我可以不問,可你必須說出原因,他說完摔門而去。
她在他出門的一刹,她說,我其實隻是怕失去你。
她不知道他聽見沒有,她更不知道他曾經不問前事的信任還剩下多少。
若她不說,他便不問,原來他不問並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他不能知道時的沉默。
門外有人輕呼:“夫人,都備好了。”
穆蓉拉了程莘起來,“莘兒,我們走了。”
王伯守在門口,他問道:“要不要等先生?”
穆蓉搖頭,“不等了,我們先送莘兒走,回來再說。”
她牽了女兒往外走,小聲叮嚀道:“娘告訴你的故事,你記得麼。”
“記得的。”程莘回想著,“娘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地方叫烏焰…”
“噓!”穆蓉捂住她的口,“別說出去,那是娘和你的秘密。”
“好,我不說。”程莘承諾著,她露出爛漫的笑,“可是還有一個人也在秘密裏。”
穆蓉愣住,她看見女兒不掩飾的笑容,忽然就懂了,她順著女兒說道:“是我們三個知道的秘密。”
程莘雀躍了,擁有秘密已經很了不起了,而且是和她喜歡的人一起擁有,那更是了不起,她可以驕傲一輩子。
三人走至門口,正是黃昏日落,血色殘陽從城市邊緣緩緩流淌,仿佛城市撕裂的傷口,王伯正要去套車,忽見門前橫著一口麻袋,隆起一大團,也不知裝了什麼,他以為是誰丟棄的物什,丟出去一串疑問,也沒人回答。
那袋子上係著一塊白絹,上邊寫了五個字,逼近了看,是:雍穆蓉誠納。
穆蓉忽然渾身一緊,門前長街風掃塵埃,霞光垂落,並無一個人,這寂靜仿佛一幕緩緩展開的恐怖場景,讓她毛骨悚然。
她緩緩地蹲了下去,卻對王伯和程莘說:“你們都退後。”
她伸出兩隻發抖的手,輕輕撥起了麻袋口子,一點點解開繩帶,那逐漸鬆開的繩帶,仿佛她隨之塌陷的生命,她幾乎懷疑自己會在袋子解開的一瞬徹底崩潰。
口子敞開了,腦子也嗡嗡地響起來,她深深地喘了口氣,鼓足勇氣把住麻袋口,往兩邊狠狠一拉,將裏邊的世界徹底暴露了。
而後她不知自己到底看見了什麼,像是失明了,又或者是天黑了,隻是恍惚聽見程莘在歇斯底裏地喊叫:“爹爹!”
她眼睜睜地看見女兒要衝過來,忽然就清醒了,她大喝道:“過去!”
程莘被駭住了,王伯也知事態嚴峻,慌忙地拉住了她。
穆蓉低下了頭,她的丈夫,像一片枯萎的黃葉,蜷曲在她身邊,安靜得讓她以為他死了。
哦,他怎麼能死了,便是她死去,也不允他擅自離棄。
她顫抖著撕開他的衣服,像是撕開了自己的血管,胸口豁然一個清晰的青黑掌印,掌印中央翻出一朵血花來,那花每過一個時辰便會開大一倍,五個時辰過後,整朵花長滿全身,那時,人將死去,一身的血管也會爆裂。持續受五個時辰的折磨才緩慢而痛苦地死去,隻有對最刻骨的仇人,才會下這種蠱。
他被下了五更蠱。
她知道世上隻有一個人會下五更蠱,她也記得,他曾對她說過,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對你下五更蠱,可他對她最愛的男人下了蠱,這是報複麼?
她真是愚蠢呢,她原來以為丈夫隻是負氣離家,久不歸門,卻沒想到他們會對他下手,他們不僅不放過她,一並不放過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