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丹沒有月亮的晚上
天快要黑下來了。她擰開了台燈坐在窗前,在桌子上鋪了一張白色的稿紙。紙上印著淡綠的橫線,齊齊整整。她手握著筆,卻不知道要寫些什麼上去,就順手在上麵畫了一個女孩的側麵輪廓,鼻尖太翹了,再畫一個,額頭太凸,就這樣一筆一筆勾畫下去。嗅著淡淡的墨水香味,窗外的黑色又濃了些,遮蓋了白天的灰塵、汗味還有聲音,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陪著她靜坐著,她覺得有些煩了,幹脆托著腮呆呆地看著窗外的世界。天更暗了,發著幽幽的藍光,籠蓋在高高矮矮的房屋上。她喜歡坐在這裏,與夜裏別家窗裏的燈光對視。那黃澄澄的含混的燈光。今晚的天容貌特別幹淨,像藍的海,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她是在五年前認識小碉的。那是初一剛開學,小碉穿著黃色的格子裙,白淨的臉,墨黑的齊發,大眼睛調皮地看著周圍的人,眼睛裏含著微笑。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後來排座位,也許是緣分,她們成了同桌。小碉喜歡畫畫,畫的人物有著不同的發型和服飾,她則喜歡在一旁看著,流利的線條從小碉筆尖吐出,一根根似乎有靈性,組成一個女孩的長發。”這張仙女畫可以讓我看看嗎?”小碉拿起那張畫,那是畫在一張不很大的卡片上的,畫上那脫俗的女孩,好美!
“送給你吧!”小碉小心地說著,似乎怕嚇著了她,“你叫什麼?我叫李小碉。”小碉衝她笑了,蝴蝶形的嘴巴,是那種彎藍度不很大的蝴蝶。
“我?我叫張欣。”她也笑了笑,露出嘴角的一顆小虎牙,“你怎麼畫得這麼好?”
“我媽媽是美術教師。”小碉滿臉的喜悅。於是,所有的故事都甜甜地開始了。
也許是年少的緣故,她總想有不同於別人的身世,覺得這是可以引以為榮的。算是心血來潮吧,她一本正經地對小碉說:“你是哪個民族的?”小碉詫異道:“中華民族嘛!
哦,漢族。你是回族嗎?”“不,我是日佩族人。她強忍住笑,等待小碉的反應。小碉蹙起眉頭,仿佛自言自語似的說:“怎麼沒聽說過?”“當然啦,我們民族是外國移民進來的,可惜現在人數很少了。”她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想像力,“我們民族和其他民族可不一樣。嗯一一以前我們都住帳篷的,家具是圓形的,還有——我們最愛喝雞毛酒,就是在紅酒裏插上兩根雞毛……”小碉打斷她的話,睜大了眼睛:“圓形的家具,那怎麼放得住呀?”“反正,圓形家具便於移動,我們是住帳篷的嘛!”小碉的睫毛忽閃忽閃地眨著,像飛蟲的翅膀。”從外國移民進來的,那你可會說外語?”“回族有回文,我們也有自己的語言的。”為了使小碉相信,她便喊出一聲:“郝來亞轟——黛!這是母親的意思……”她們也常為分一塊巧克力糖而爭吵不休,帶著童真上了初二。學習雖然緊張,但有小碉陪著,她每天都很快樂。
有一次,她到小碉家去,天快要下雨了,卷著灰色棉團似的雲彩。她l靦走把鑰匙忘在了小碉家裏,不過幸好家裏有人在。外麵下起瀟瀟秋雨,不一會兒,就在地上彙成一道道渾濁的小水溝。這時候,小碉打著雨傘,踏著滿地的流水來給她送鑰匙了。”我怕你進不了家門,在外邊挨雨淋!”小碉的嘴又笑成淺淺的蝴蝶了。身後的雨還下個不停。此後,一到雨天,她就淋著雨,到花園裏去摘一朵小花,放在清水中養著,第二天送給小碉,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也許是為了那種感覺,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感覺,很美好!
下午自習課後的大掃除總是很討厭,於是她和小調決定逃跑。學校附近是湟河,伏在橋上看河水與兩邊的土地、石子,綠色植物打著招呼流過,心也隨著水花而跳躍。她們這兩個逃避勞動者,手勾著手,一同欣賞漢白玉的橋欄、如血的殘陽和楊樹後的齊整的房屋,在整片靜謐裏轉動著,互不分離。
冬天,下了第一場雪,雪花落在她和小碉的睫毛上,白白的,模糊的,像個精靈隨著睫毛閃閃地動著。她和小碉相互看著,微笑著,都覺得對方好美,頭發上也沾著這白色的絨花,冰涼的,潔淨的,有種要飄起來的感覺。學校小商店裏的冰棍大減價,是夏季沒有售完餘下的。她和小碉每人買了一根,坐在操場跑道上,輕輕地吮著,和著點點的小雪,偶爾走過幾個人,勾著頭看她們,她們隻管吮著冰棍,隻是嘴巴笑得有些收不起來。在這個蒼茫的白色世界裏。地球仿佛也隻為她們轉動。
轉眼又是一年,初三的世界格外擁擠,擠得人都變了形,愁眉苦臉的。那次大掃除,她們又溜了出來,前麵有個男子抱了一個小孩,小孩拿著一瓶肥皂水,尖著小嘴,吹出一串串的肥皂泡,一路走一路吹,她們伸手去接,把它們都觸破了。小碉笑著說:“也不吹個結實點兒的!”女也笑了。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渡河邊,河堤上築起了一圈齊且的護堤,牡丹圖案的。她們坐在上麵,依舊望著河裏那會不會救我?”她認真地問,眼神定定的。小碉咬了疃下唇,豐潤的唇上留下兩道白印子,是齒痕。”我會的。頓了一下,隨即又道,“即使你是和我最愛的人一起掉進去,盂也會先救你的。”聲音不大,但卻是莊嚴的。她微動了一下,熹心痛的感覺。”那我們就是生死之交了?”她們都笑了,又一起看著河水,那河水流走了多少人的年華,流走了多少人的古事。”要畢業了,將來我們能否在一所學校呢?”小碉輕聲止道。當時,她倒覺得無所謂,如果分開了,可以天天通信,主有意思。小碉見她不回答,隻是簡單吐出了一句:“我最討廖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