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避遼軍銳氣,全力保護代北居民撤退,楊業主張不與遼軍決戰,提兵出代州大石路(今繁峙縣西15公裏處)側擊東進。但主帥潘美和監軍王侁卻指責楊業領數萬精兵而畏敵膽怯,非要楊業西出雁門北川,擂鼓猛進,進攻寰州。楊業隻得臨時改變作戰方案,進攻寰州。臨行前,他請潘美、王侁等伏兵陳家穀口(在寧武陽方口鎮西,為寧武、神池二縣界溝),“張步卒強弩,為左右翼之援,俟業轉戰至此,即以步兵夾擊救之”。
遼軍統帥耶律斜珍聞楊業來攻寰州,派副部署肖達蘭伏兵於城外。天明,楊業軍至城東,耶律斜珍親自領兵與楊業對陣。斜珍佯敗,楊業追入遼軍預設的埋伏圈內。斜珍回兵掩殺,楊業敗退於朔州狼牙村。
伏兵於陳家穀口的潘美、王侁,從寅時等到近午,還沒有楊業的消息,便派人登上托蓮台(今陽方口對麵的山頭)瞭望,以為楊業已經獲勝。王侁欲爭其戰功,立刻領兵離開陳家穀。潘美製止不住,也自領本部兵馬沿交河(即恢河)西南行二十裏。
楊業被圍後,從午時戰到日暮,終於殺出重圍,退到陳家穀口,見無伏兵前來援救,隻好複從陳家穀口殺回狼牙村。由於陷入重圍,孤軍奮戰,部下傷亡慘重。老將王貴、長子延玉戰死,最後隻剩下了一百多人。楊業本人也受傷數十處,後因戰馬受傷,藏匿於附近樹林中。遼軍大將耶律希達向楊業射出一箭,楊業中箭墜馬,在狼牙村被擒。被俘後,楊業堅貞不屈,絕食三日而亡,年僅52歲。
楊業死了,死得十分悲壯,令人扼腕。麵對陳家穀口孤寂荒涼的溝壑坡梁,我們不禁產生一係列的疑問:楊業因何而死?是軍事防禦工程不堅牢嗎?是作戰部署不周密嗎?是楊業作戰不英勇嗎?顯然不是。同樣,楊業及其子孫的“一堂忠義”、“千秋忠義”、“奕世良將”、“忠勳世美”,也未能改變北宋王朝滅亡的命運,又是為什麼?
如果說楊業之死還不足以回答上述疑問,那麼我們就再看看另一場同樣驚心動魄的鏖戰。
17
另一場鏖戰的主角是兩個人:李自成和周遇吉。
史載,明崇禎十六年(公元1643年),闖王李自成占領陝西全境,年末立國“大順”,年號“永昌”。年關一過,就率領義軍二十萬東渡黃河,攻打山西,先後破平陽(今臨汾市),陷汾州(今汾陽市),一路勢如破竹。二月初八,義軍攻占太原,休整八天後繼續北上,攻占忻州,並在進軍途中發布著名的《永昌元年詔書》,實際上是義軍向朱明王朝發出的一份最後通諜式的勸降書。
相傳,義軍攻占忻州後曾在忻州城停留小住,李自成還在城內關帝廟看過戲。戲台上的楹聯為“風雲有意迎新主,日月無光掩大明”,橫批是“大順永昌”。登台演出的則是義軍自帶的山陝梆子同州派,亦稱同州梆子。正是這次演出,將山陝梆子的種子播撒在了忻州,最終演變、發展為如今被列入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山西四大梆子之一的北路梆子。
義軍在忻州城小住三天後又乘勝前進,直逼代州。代州總兵叫周遇吉,遼寧錦州衛人,崇禎年間任鎮守雁門、寧武、偏頭三關總兵。周為人幹練,帶兵有方,法令嚴明,智勇雙全。他見義軍來勢凶猛,考慮到代州勢孤力單,難以拒守,就放棄代州,退到防禦工事更為齊備堅固的寧武城。
見周遇吉退守寧武,李自成占領代州後就又直搗寧武城下,但屢攻不克。民間傳言,每逢義軍展開攻勢,寧武城就變成一隻鳳凰飄飄悠悠地飛了起來。李自成看著鳳凰飛到空中,感到十分奇怪,便下令撤退。當義軍退到崞縣境內的軒崗時,遇一騎牛牧童。令人不解的是那牧童奇怪的姿勢——脊背朝前,眉臉向後。李自成就上前問道:“小兄弟,你那是幹啥哩?”牧童回答道:“倒騎牛哩。”李自成便想:“耍把戲,接口氣。牧童能倒騎牛,我就不能倒取寧武關嗎?”於是,他命令義軍立即撤退,然後繞行一百八十度,繞到寧武關的北麵,一鼓作氣攻下了寧武城。——這就是民間傳說的“李自成倒取寧武關”。
對於這場鏖戰,清秦雄褒《周總戎守寧武關事略》曾有較為詳細也更為可信的記載:
明崇禎十七年,李自成攻太原,總戎周遇吉提兵往救,至忻州,賊已陷城而北矣。遇吉迎其鋒鍔,與戰數合,斬首千級,而賊來益眾。遇吉恐其逕逾勾注,急保代州,複從間道出兵羅其不意,踣賊爪牙。當時賊眾烏合,蜂屯雲中,北地將兵官皆逡巡袖手,獨遇吉陷陣先登。而代郡一城勢孤食少,賊流迅速直趨西北,寧武將有陷失之虞。乃徙營寧武關,四圍伏炮,堅壁邊城。賊果蝟至,遇吉選兵營陣,開門迎戰。遇吉躍馬而前,麾騎四麵馳下,擊殺賊數千人。賊複冒圍,遇吉聚騎夾攻,複殺數千人。伏炮發,眾賊師死傷如積。自成懼,欲退軍。候曰:我軍百倍於彼,用十攻一,不如複戰。自成聚兵進,數十萬眾圍城。遇吉欲死戰,時有監司將兵緋衣垂帶,從容議曰:將土塞門。遇吉慷慨語曰:君欲塞門扼敵,而賊勢猖獗,土塞不複潰耶?如此,則城眾懼死,無為也,獨死遇吉乃可耳。於是領兵獨出,呼聲動天,賊披靡,殺賊驍將四人,戰數合,斬首複千級,而官軍亦被創,不複起。賊怒,盡其種類,數重交攻。城陷,官軍潰。遇吉孑身獨戰,徒手格殺數十人,身亦重被十餘創,遍體血流,遂為所縛。賊怒其殺虜過多也,集眾射之,眾矢叢集而死。城中土民莫不悲傷,挺身死賊者甚眾。其妻劉氏素嫻射藝,及城破,率婦數人據山巔公廨,每抽一矢曰:必期死賊。一發果殪,屢發皆然,及矢盡縱火自焚。
同楊業一樣,周遇吉也死得十分悲壯——連妻子劉氏也率眾女仆登上總兵府高處,居高臨下,射殺不少義軍;箭盡後,其母親又下令縱火燒毀總兵府,自焚而亡,因此亦是一堂忠烈、千古忠義的楷模和典範,理所當然要受到朝廷的褒獎。隻是明廷還未來得及褒獎就壽終正寢,結果這一任務就落到了取而代之的滿清王朝肩上。到了清代,周遇吉被追封為周武公,並建祠立廟。在寧武,其墓塚就有兩座,一座在寧武城內,為“闔署盡節墓”,已毀;一座在城東大河堡村外,後遷於縣城東郊火車站附近,近年又遷到了在華蓋山開辟的棲鳳公園。藝術家們則據其事跡編演了我們前麵提到的戲曲《寧武關》,且成為黃河以北各梆子戲的長期上演保留劇目。
不過,周遇吉與楊業卻有一點不同——交戰的對手不同。前者的對手是被稱作外族的遼國,後者的對手則是農民起義軍。恰恰是這不同的對手,使周遇吉此後的命運發生戲劇性的變化。以筆者愚見,變化的根子在毛澤東同誌那兒。在《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一文中,他老人家給農民起義以高度評價:“在中國封建社會裏,隻有這種農民的階級鬥爭、農民的起義和農民的戰爭,才是曆史發展的真正動力。”這一來,“流寇”李自成便一躍而成為改變曆史進程的英雄,周遇吉卻一落千丈,成為逆曆史潮流而動的罪人。是耶?非耶?囿於識見短淺,筆者不敢妄下結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雖然李自成與周遇吉階級立場不同,卻用同樣的英勇、同樣的智慧、同樣的悲壯,共同書寫了寧武關的輝煌!他們的名字,都將永遠鐫刻在寧武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