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農忙時分,劉邦告假歸田,做幾天農夫。耕作的事令人疲乏,但成了家,與單身時情形又不一樣,總不能老婆孩子頂著炎炎烈日、冒著寒風苦雨,男人卻躲在家裏喝酒。
奇怪的是姓呂的這一家人,號稱巨富,卻不拿出錢來資助女婿。呂雉帶著三個孩子,整日操持家務;呂媭燒水剔肉,幫樊噲做狗肉營生。
兩個嬌小姐,一個做農婦,一個做小販,竟然自得其樂。
“如此辛苦,何時做得王侯的爹。”中午下起暴雨,積水半尺。劉邦坐在田埂上,悵然歎息。
呂公挑著豬糞,蹈水而來,歌道:憎慍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眾踥蹀而日進兮,美超遠而逾邁。農夫輟耕而容與兮,恐田野之蕪穢。事綿綿而多私兮,竊悼後之危敗。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毀譽之昧昧。今修飾而窺鏡兮,後尚可以竄藏……
劉邦道:“農夫輟耕而容與兮,恐田野之蕪穢。田荒就荒了吧,看情勢,青苗未黃,莊稼還不能收割的時候,這塊土地就要變成戰場了。”
呂公道:“做一天農夫,就得種一天地。即使貴為天子,開春也要扶犁親耕的。
劉邦道:“種田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我爹,你不是號稱‘巨富’嗎?整兩個錢使使。”
呂公道:“我兒子不成器,閨女又叛逆,女婿還奸詐,我的錢都存匈奴人那,留著救急呢。”
劉邦道:“尼瑪。”
雨幕狂風中,一條大漢手舞足蹈,肉塔般衝撞而來,喊道:“嶽父,嶽父。”
劉邦罵道:“樊噲,做爹的人了,就不能穩重點。”
呂公笑道:“惡來這樣的猛士,哪會捧著詩書學禮儀。”
樊噲道:“嶽父知我的脾性,不像劉季,不讀書倒裝博士。”
劉邦道:“提醒你多少次了,我叫劉邦。”
樊噲道:“邦哪樣邦,給你塊頭巾,就是個幫傭。”
呂公拍手笑道:“女婿總算識兩個字了,可賀可賀。”
樊噲道:“可賀的事還真不少?”
劉邦道:“他娘的,狗肉又漲了?這物價,一天一個樣。”
樊噲低聲道,“我要當將軍了。”
“將軍?”呂公和劉邦愣住。
樊噲道:“剛才鋪子來了個生人,直愣愣對著我,端詳半天,就是不說話。看得老子火起,拿刀要砍。這人卻說……”
“英雄多出狗屠輩,古有聶政、專諸、朱亥,今有足下。他日當為大將。”樊噲道,“聶政、專諸、朱亥這些,老子搞不懂。大將,這個倒是明白。”
呂公、劉邦麵麵相覷。
這個人說的聶政、專諸、朱亥,都是屠戶,後來以刺客聞名。聶政幹掉一個國相,專諸幹掉一個國王,朱亥幹掉一個大將,因此青史留名。先秦時代,貴族們喜歡到市井中買殺豬屠狗的,養一些時間,派去行刺。刺客這一行當,就是搞恐怖的突然襲擊,頭腦太複雜了不行、性格優柔寡斷不行。屠夫身處底層,從事“賤業”,一旦有權有勢的人給予禮遇,就會感恩戴德,很容易洗腦;經常殺生害命,見血沒有顧慮,出手又狠又毒,很少有失手的,堪稱第一金牌殺手。史馬遷《刺客列傳》,寫了六個人: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高漸離。不是屠戶的四個搞刺殺(包括挾持),隻成功了一個;是屠戶的兩個下手,都幹成了。諸位看官,尤其是在衙門行走的同誌,尤其是混到一定級別的,請記住了:以後見到做過屠戶的人,來到你身邊,務必小心、小心。
說話間,雨中又來了一人,施禮道:“在下周勃,是沛縣的弓箭手。受蕭長吏的命令,送來書信一封。”
周勃祖籍卷,後徙沛,以編織養蠶的器具為生,為有喪事的人家吹鼓,後來又做了拉強弓的勇士。軍政有隔,劉邦與他平時並無來往,卻聽過他的名字。
劉邦脫下蓑衣,鋪在地上,請周勃坐下,又令樊噲張傘,為周勃擋雨。
周勃也不推辭,端端正正坐下,抱拳道:“久聞劉公善待勇士,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劉邦道:“先生既為勇士,邦當以勇士待之。”
劉邦接過書信,見封皮隱蔽處一個黑點,知道信中的內容非同小可,這是與蕭何、曹參約定密信的標記。再一細看,卻沒有封口,知道來人是蕭、曹的心腹,互致坦誠不疑之意。
信中寫道,蕭何在僻靜處遇到一人,端詳半響,那人說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主吏掾當宰輔天下;恰巧曹參路過,那人且驚且喜,又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獄掾當以繼之。
蕭何會當宰相,曹參會繼承蕭何宰相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