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離被這一席話搞得摸不著頭腦，內心慌亂不已，卻不得不故作鎮靜，把筆一扔，卷起竹簡握在手中，幹脆聽他把話講完。
蘇角道：“皇族與臣僚的矛盾，看起來小，其實茲事體大。因為這關乎皇家的體麵，沒有哪朝天子，喜歡委屈子女來施恩將帥；做臣子的，也斷不能為一己私利打皇親國戚的主意。一旦皇子不如臣屬了，那這個國家就全沒了體統，離亡國改製也就不遠了。”
王離心中波瀾萬丈，卻一句話也接不上嘴。他費解地看著蘇角，狐疑不已：這家夥凍糊塗了吧，怎麼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
蘇角的嘴角擠出幾絲牽強的笑紋，準備結束這次糾結的談話：“這不，阿房宮建好了，公子建議，將皇族搬遷到宮裏住。這個宮可真夠好的，新潮，氣派，生活設施齊備，最重要的是，治安好。你想，幾千禦林軍晝夜不息看著呢。兩相比較，街市上的房子，就粗陋不堪啦。皇帝準了這個提議，皇子們也很滿意。如今這兩三處宅子啊，都被公子買下來了。房產的主人，姓王……公子說，王離將軍回到鹹陽，勞煩接收一下。”
“天冷，很冷。”王離長長吐出一口悶氣，如釋重負，渾身舒泰。這下，白得了幾處房產不說，最為關鍵的是，私通術士的罪責消弭了，與皇族的紛爭化解了。
扶蘇公子，可真是貼心，用這種細致的方式，向將領們示好，這份好意，便是未來天子的承諾，區區幾棟房產，簡直微不足道。今後在諸位公子的紛爭中，王家緊跟這樣聰慧明達的人，必不會錯。
受這喜氣感染，老爺子重病之身，說不定會因此洗清晦鬱，慢慢康複呢。一抬手，把竹簡投進爐火，伸手烘烤，笑道：“將軍，我們談一下糧秣問題。”
蘇角道：“糧秣問題？宴席已備，隻待賢弟品鑒。賢弟，這個事故，我們調查得很清楚。”
王離臉上的笑容，似乎要噴出來：“兄長說一下。”
蘇角道：“有個工人，名叫杞梁，被磚砸了。往山上搬重物，又屬私自行動，缺乏幫手，難免。他的媳婦，薑家大姑娘跑來哭……”
王離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嚴格意義上說，事故隻死了一個人。”蘇角輕鬆地補充道，“他媳婦不是工地上的人。”
結論，長城是孟薑女哭倒的。
“這次調查很客觀，材料符合事實。”王離總結道，“事故責任與北軍領導集體沒有關係。”
王離拿出一版新的竹簡，記錄下這個結論，描述說：“牆塌八百裏，亡一人”。鄭重簽字、蓋上官印。
八裏和八百裏的區別在於，維修預算的懸殊。
增加了一個“百”字，相當於向北軍贈送了一個郡五年的稅收，可謂一字百萬金。
在這個字背後，多少人為之勞心勞力、血淚橫流，則不可言說考證了。
辦成了這一件大事，蘇角騎了一匹烈馬，狂奔五十裏，跑進一個無人的山穀。拿刀亂砍一通，狂聲嘶叫。鬧了一個多時辰，心緒才平複下來，喃喃苦笑道：“蒙恬將軍，你怪我接李斯時亂說話，有心責罰我。給我這一個軍令，讓我背書，一句句誆王離這廝。你可知，我最害怕這陰謀詭計，說話滿含機鋒。你累死我了，你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