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工地發生了安全事故,八裏的牆,倒了……”王離道,“沒有傷及人命吧?”
蘇角道:“有這回事,死了兩個人。”
王離道:“兄弟說笑了。你以為丞相乃縣上小吏,竟然專門安排我過問區區兩條性命?”
蘇角道:“兩個。”
王離道:“弄虛作假,不按時上報,一旦查實……”
蘇角道:“事實上,我們確實報得不實。”
王離笑道:“說老實話吧。”
蘇角道:“其實隻死了一個人。”
王離勃然變色:“將軍好像在戲弄我。”
蘇角道:“那天風雪很大,厚厚堆積,城磚都像要壓扁,實在酷寒難耐。蒙恬將軍下令,全軍休整,燒熱湯來吃,違令出行者斬。眾將陪公子在帳中喝酒,公子興致很高,提起舊事,說,你等身披甲胄,手握重兵,管控一方,實在威風凜凜,不過都是過眼雲煙。當今名將宿將,唯有王氏父子。你們若與之對陣,必成齏粉。公子教導我們,要戒除焦躁,多向統一天下的老將請教。”
王離道:“公子高看王家,我十分感激,待差事辦理妥帖,將代祖父、家父,向公子致謝。但是,將軍,如今公事未畢,似乎不該顧左右而言他吧。”
蘇角似乎沒感覺到王離的憤怒,繼續自說自話:“公子說,秦國,一定要記著老將們的功勳,萬世不忘,讓老將們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王離臉色比天還陰沉,取出一份竹簡,用力書寫。
蘇角道:“公子說,當年王翦老將軍伐楚,向皇帝要京城的房子。將軍們以國換家,皇帝自然不會吝嗇,淨揀好的給。房子是很好,很多,幾乎連成一條街了。可有那麼兩三處大宅子,正好住著公子、公主。如果隻是幾棟普通的房子倒也罷了,皇族和將帥相安無事,說不定還能成通家之好,一起約著喝喝茶、下下棋,幾年下來,就成老街坊了。偏偏它位置很正,似乎看了風水才興的土木,把王家的房產攔腰切斷,術士看了,說既不順暢,也不吉利。這樣下去,王家的子孫,難免被壓製得氣運全無,殞身在戰陣之上。”
一聽這話,王離不禁打了個寒戰,毛筆懸在半空,墨汁點點滴落,一時驚愕不已。半個月前,王賁病重,悄悄請了術士,夜半前來,查勘風水。迎來送往,都是自家子侄操辦,連奴仆都瞞住了。這本是極其機密的事,公子從何得知呢?要知道,曆朝曆代,世家大族請陰陽家看風水,瞧氣勢,本是極其尋常的。即便本朝,皇帝也養過無數的化外之人,求仙問道煉丹尋藥,神神鬼鬼的事,一件也沒少幹,倒反花樣翻新,更加離譜了。明白人知道了,頂多說句“愚蠢”,卻也不會上綱上線,遭到彈劾,受到責罰。可如今形勢不同了,皇帝視為心腹的盧生、侯生,竟然卷了一筆錢跑路;徐福到海外尋求仙藥,至今不見蹤影,八成是跑了;又有六國遺民,裝作神仙,詛咒皇帝病死……種種跡象表明,這些方士極不可靠,用心險惡,已成帝國的禍患。因此,天子才痛下殺手,將巫卜之人捕擄一空,盡數坑殺。如果將帥之家,私通奸人,夜半接洽的事情敗露,惹動龍顏,不知要激起多少風波。武安君白起伏劍自盡的悲劇,或許又將重現了。
蘇角似乎沒瞧見王離驚詫的表情,隻顧自說自話:“據小將所知,將軍家的這些產業,至今無法統一規劃,街不像街,市不成市,連生意也做不成。為何?隻因引車賣漿、唱戲雜耍,要鬧出老大的動靜,弄得人睡不成覺,養不了心,怎一個煩字了得。還沒開張呢,京城長官內史大人那,就收到雪片似的投訴。這投訴可有來頭,非富即貴,大部是皇親國戚。蒙恬將軍打下齊國,皇帝拜為內史,做了皇城的長官,原本顯赫至極。可是,他最頭疼的,就是皇族與將軍家的紛爭,雙方都不敢開罪,又不得不兩邊取巧,委實難辦。應付不得許久,便向皇帝上書,辭了這一個顯貴卻麻煩的職務,幹脆到北邊搞工程了。辛苦是辛苦,卻也落得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