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坑爹神器胡蘿卜(1 / 2)

北上的大軍,一路折損。就像洶湧的水,流過幹涸的泥溝,越來越細,越來越慢。

已經有兩千人,被草草埋在路邊的荒地上。這其中有士兵,更多的是刑徒。

商人,都活著。命可以換錢,錢可以買命。諺曰:“千金之子,不死於市。”

寶馬車和摩托車對撞,寶馬車主的命是要牢靠些,因為他有財神的保護,這些財富轉化為高密度的鋼材、性能優越的氣囊,包裹著他,護佑著他。錢財,有時會招禍,更多時候,則是最有效的護身鎧甲。

一群野狗跟著這群疲憊的人,啃食倒斃的人身。由於不缺肉食,個個膘肥體壯、毛色鮮亮。但也有倒黴的,被士兵和刑徒弄死吃肉。一邊是人在篝火旁燒烤烹煮狗肉,一邊是狗在道路邊撕扯吞食人肉,人與狗就這樣吃來吃去,隻教那些年輕不經事的戍卒惡心嘔吐。人畢竟是獸王,心機更深一些,手段更強一些,在這場口腹之欲的戰爭中,占盡了便宜。即使這樣,野狗還是表現出了頑強的生命力,並未滅絕,反而日益壯大——直道上來往著連綿不絕的軍隊、商隊,獵手們的等待從不會落空,它們在跟蹤的途中產子,大狗被吃掉,小狗繼續尾隨隊伍前進。

灌嬰知道,他的債大部分收不回來了,這些“爵”們,遲早要被野狗“嚼”掉。

灌嬰心事重重,以至於忘記了此行的艱辛。他想不明白,這樣一個荒僻苦寒的地方,兩個人公然敲詐秦軍,竟然成功。

多年前,六國聯軍打到函穀關,連碗秦人的雞湯都沒喝到,铩羽而歸。現在,兩個平民往路上一坐,對抗十萬戍卒,不發一矢,搞到三車財物。一念及此,灌嬰的頭腦突然透亮起來,就像久暗的屋子射進來一道光。這道光讓他的眼睛亮起來,血也熱起來。他發現了一個秘密:官府和軍隊並不是那麼可怕,並不是那麼強大,相反,外強中幹,不堪一擊。堂堂官軍,甲胄在身,刀槍在手,麵對不與他們合作的人、公然反叛的人,一點脾氣也沒有。草民奉公守法的時候,官爺們隨意欺辱;草民變成殺人放火的強盜,官爺們隨即禮敬有加。這個發現讓他呼吸急迫,喉嚨發癢。這個發現徹底改變了他的心態,從這一刻起,灌嬰變得心機深沉,不再唯唯諾諾、委曲求全。這個卑賤的小販,從此走上了一條神奇的道路。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這強盜,從左臂上綠色梧桐標識來看,屬於低級職員,這等級別的人,平時在店鋪裏跑堂,通常謙卑恭順,小心謹慎,賺取幾個銅錢養家糊口。聽到掌櫃的訓斥,無不垂首而立,言語重了,還會流淚哭泣。是誰,給了他們膽子,讓這兩個原本平凡卑微的小夥計,膽大包天,虎口拔牙?透過北方酷寒的雪霧,灌嬰眼前浮現出一個老人的影像。

這個人,不知來曆,不知姓名,沉穩周全,毒辣精準,簡直是鬼神一般的存在……思慮及此,不由得一陣膽寒。

灌嬰買了一輛板車,雇兩個刑徒拉著,走在隊伍中間。為了避免“依製”向步行的爵爺行禮,他幹脆用被子蒙著頭,裝成重病號。苦悶的旅途,不見天日的被窩,給了他更多的思考時間和空間。這輛板車,原本拉的不是灌嬰。灌嬰買了車,雇了人,並不是要自己享受的,他一個賤民,坐車太刺眼,遇到個疲憊不堪又肝火旺盛的貴族,不定當胸就會挨上一劍。爵爺,六十歲的大夫,向灌嬰討錢的那個,發急病了。大家的意見是丟在路上。一直以來,就是這樣處理重病號的,已經丟了將近一千人,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野狗跟著。丟在路上絕對沒有生存的機會,為了防止有人裝病跑路,士兵們會在病號要害處砍上幾刀——醫生不夠用,無法簡單高效得出真病或裝病的結論,砍上兩刀是比較合適的辦法。

灌嬰有不同意見,他覺得應該帶著大夫。丟了一萬人,丟了就丟了,他管不了,但他想管這一個。在眾多爵爺中表達反對意見,按國法當獲斬刑。於是,商人灌嬰膝行來到眾爵爺中間,磕頭道:“賤民願意用車拉著大夫到路邊,孝敬他一個舒適的地方。”眾多眼睛紅腫,悲歎同伴和自己命運的爵爺心照不宣,同意了,賞賜賤民為貴族服務的機會。於是,灌嬰買了車,雇了人,拉著大夫,跟著隊伍前進。

沒有人問他,不是說丟路邊嗎,為什麼還不丟?隻要有路,就有路邊。你不會無聊到要求我必須丟在哪個“路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