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唐驊背著布包袱,依照馮夜程的囑咐從察木巷往前門走。他一邊盡量避人耳目,一邊掛記著剛才從馮夜程那聽來的事。
白倪就是蘇小白!難怪自己第一眼見到他,就覺得那雙眼睛似曾相識。
孤狼蘇小白,是當年帝京學院的一個傳奇!
成為傳奇,才學必然出眾。關鍵還在於蘇小白身上那奇特的風度。
年少的蘇小白已不愛與人親近,總是獨來獨往。然而,每月一次的旬堂論學上,他又如同換了一個人,侃侃而談,濤濤而辯,即使一人舌戰群雄,也泰然自若,胸有成竹。
照理說,狷介冷僻的家夥難免孤芳自賞,惹人討厭,但蘇小白不給人這種感覺。他的才華豐茂卻不尖銳,雖然出類拔萃,卻從不壓倒對手,隻是以理服人;他的疏離淡然卻不清冷,雖然沉默寡言,卻不失當有的禮節。他的距離感帶著深深的失望,這種倦怠往往令周圍的人更想靠近他,了解他。
蘇小白是插班進書院的,因此跟他搭得上話的不是同級生,而是小他兩歲的馮夜程。這也是由於馮夜程之父馮思栩是蘇淳的得意門生。因為同桌的緣故,唐驊和馮夜程關係不錯。私下裏,唐驊難免向馮夜程問起蘇小白。
聽馮夜程說,蘇小白之所以孤僻,是因為他在嬰孩時被人綁架過。傳聞蘇家交了贖金,歹徒還是沒將蘇小白還回去,而是把他賣去了厭息國。蘇家再將蘇小白尋回時,他已經七歲大,卻連符安話都不會講……
可惜,沒等到馮夜程把唐驊引薦給蘇小白,蘇小白就離開帝京書院了——肄業!
那段時間,皇城之中陰雲飄搖。
先是先皇靈帝之女夢玲公主病故,然後蘇小白之父蘇淳也無端病亡,而後靈帝最寵愛的妃子——香格裏拉的神秘美人丹妃辭世……
一連串“病故”,讓坊間猜測紛紛。有人說這一切其實是毒殺暗刺;有人說未能稱帝的載王、朔王、年王三人中,定有某人心向朝野,誌在奪權;有人甚至明指玩弄權術的就是當年那小蛇精,如今的“鬼泣閻王”朔王爺……
之後,就是載王之亂。天初十二年,唐家受此事牽連差點被壽帝處死,幸得朔王冒死相諫,才守來沉冤昭雪。後來,唐家在夜郎過隱姓埋名的生活。他自己則在父親的安排下,改名唐驊,到南州念書……
到了南州,唐驊卻驚訝地在民間聽到對“載王之亂”的另一套說法:天字號第一賭棍符載王根本沒有叛亂的氣量和野心,他不過是幕後指使的傀儡!而那個翻手雲覆手雨的野心家,正是符朔王……
傳言之真,尤甚於實。親身蒙受朔王恩德的唐驊不由地憂心:王爺究竟是民望太差,還是有人專門散播流言,損害他的名譽?
後來,唐家遭遇滅頂之災。獨身在南州的唐驊被朔王爺派來的密探救下,第一次聽說了那兩個字。他也終於明白:皇室之外,如果真的存在這麼一群人能呼風喚雨,擾亂視聽,控製輿論……那麼他們一定叫作——
“天闕”!
現在回想起來,蘇小白肄業沒多久,蘇淳就身亡了。更離奇的是,當年有及第之象的官宦子弟蘇小白,如今不僅混跡於江湖,還成了臭名昭著的“雕花爵”;除此之外,他還是朔王死士部隊中的頭號人物“桂”先生……
他,究竟是誰?
唐驊越想越覺得迷霧重重,明明什麼都在眼前,卻什麼也看不透。雕花爵也好,桂先生也好,都是可以抽離的身份——或許,他連所謂的“白倪”都不是!“白倪”是“登州伯爵”,而蘇小白是帝京生人,怎麼會在登州封爵呢?
那麼“蘇小白”呢?蘇家怎麼斷定從厭息找回來的七歲幼童,就是當年被人抱走的嬰孩?……此時,唐驊腦中浮現起白倪那張英俊分明、近似厭息的麵目……
可是朔王很信任他。蘇淳的老來子,又是人中之龍,必然是要給朔王爺引薦的——蘇淳之父可是朔王的老師!
蘇淳的死是否是天闕所為?白倪是不是為了報仇,才投身懷安友……?
默念之間,眼前已是十七號大門。
唐驊歎一口氣,正欲上前敲門,就感到一股殺氣。
雖然心神恍惚,但唐驊畢竟是職業殺手,殺多了人,身體本能地就能感覺到危機!來人步履輕愜,舉重若輕,但是這內力醇厚的輕功,就讓唐驊歎服!
頃刻間,一把醜陋的劄特大刀架在了唐驊脖頸上!
要照平時,雖知來人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唐驊也不會如此束手就縛!可是,唐驊剛剛結束完麵壁!這期間,對自己該怎樣扮演好“小高”這一角色,他做足了功課!
所以,“小高”毫無招架之力,恐懼又驚慌地哀求道:“好漢饒命!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嗬嗬嗬,”粗狂猥瑣、略帶哭腔的男聲——
“安安靜靜帶灑家去見玉如瑩玉姑娘,灑家就饒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