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雲映的遺言起了效果,還是香格裏拉的山水神聖,水音這趟回來和善了很多——起碼,她願意接受他送來的東西了。水言心存感激,也試著坐在台階那裏同水音聊天——實際是自言自語。水音就像躺在藥甕中的活屍,從沒一句回應。水言卻無所謂,喜滋滋地跟她說外麵的變化,還邀她出府玩——
“當然,我絕不會像爹爹那樣把你弄丟……我發誓……水音,要怎麼樣做才能讓你答我一聲呢?還在你筷子那麼長的時候,我就哄著你入睡啊……小時候,比起水畫,你明明更粘我的……”
……
她的阿哥是一等一的癡心人。他在台階上醒來的懵懂樣,被她在暗窗裏撞見好多次。冬末初春,台階又硬又冷,他睡那。夏天,雷雨陣陣,屋簷漏水,他也睡那。還不可以原諒嗎?其實明明是他救了自己。可水音遭遇變故後,心分裂成兩塊,其中一塊至今還埋到冰裏。
但是,她開始覺得水言的手藝其實不錯。
快入秋的夜南,萬裏無雲,那一天也是。風涼絲絲的,正是一年最好的時候。待會兒,水言又該來了。不知什麼時候起,水音開始在門扉後悄悄候著他。今天他又會跟她喋喋不休些什麼呢?怎麼老不來。
水言不會來了。
被父親拖到菜場,她看見了水言。破鱔魚的尖木穿破了他的胸膛,血還在滴。看見水音,水言艱難地伸手,遞給她一串化了的糖葫蘆。水音沒有接。
水言腿腳不好,一輛馬車來得急,造成了這慘狀。如果硬拔水言出來,他會當場失血而死。他托家丁回府報信,“讓小妹快來,讓小妹快來……”就這麼一句。
水音冷冷地看著水言。他的肺被阻死,聲息如燈豆,“水音,水音。我不求你原諒,隻求你別再要把把自己鎖起來。我還想叫你音兒,帶你去看花燈……”
一旁的水畫,早是幾行熱淚,她用力搖自己的小妹,“音兒,你說話!你倒是說話!叫他一聲阿哥!再不叫,他就聽不到了啊!”
水音仍無言無淚,隻是把下唇咬出血來。
“你的心怎麼這麼狠!他怎麼對你,你感覺不到嗎?”水畫跪倒在地,聲淚俱下。
水言心疼地摸水畫的頭,又轉向一旁老淚縱橫的慕成舟,“爹……孩兒不孝,水畫、音兒都要再麻煩您,您說得對,什麼都不會改變,可我……”說到這,水言沒喘過氣,閉上了眼。他緊握糖葫蘆的手也無聲無息落在地上。
水畫當街痛哭。冰雕一般的水音卻還是站著。好久,她才鬆開了帶血的唇齒,如蚊蚋一般輕輕喚了一聲——
“哥。”
夜南的人都記得,慕家老三是個倔脾氣。那一天,她死死抱住慕家老大,任誰都不準帶走。她不哭,也不說話,手指深深掐進屍體的皮肉裏,就那麼抱著,直到昏厥。
隻可惜當她終於願意打開門時,那個人卻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