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前塵隔海(上)(2 / 2)

他難過,還因為凶手不是別人,正是他母親,慕成舟的大房洪悅夫人。

“你在說什麼?我還完全沒開始教訓她呢!你覺得她現在這樣,夠發泄我這些年的怨氣?雲映那狐狸精,天天躲在那破園子裏!好!!看我不作踐死她女兒!!”

“我讓你收手!!”

“言兒,你怎麼這樣對我?幕府裏若連你都不懂我,就沒人懂了!來,幫阿娘徹底毀了她!”洪悅夫人的臉已被仇恨扭曲。

那一夜,南州首府夜南下起了初雪。水言丟下自己的母親,和父親在映園外坐了一整夜。園子裏,全南州最優秀的大夫正努力挽救水音。在一旁看護的雲映不許他們父子踏進映園。

從那天開始,水言就總是在等。門的另一邊,是他曾抱在手裏,看著長大的小妹。然而不管是怎樣的門扉,隻要外麵等的是他,她都沒有開門。

等待與遺憾,就是慕水言的餘生。

幾天後,雲映抱著水音奔回娘家大理州香格裏拉——那是有這個絕望母親的最後希望。

香格裏拉人傑地靈,有“美人穀”的美譽。前朝靈帝最寵愛的丹妃,就在香格裏拉出生。這裏的人不僅擅易容,還掌握著返老還童的駐顏秘術。宏偉的醉鳳峽孕育著當世最罕見的珍獸奇蟲、藥草毒花,還有潤膚化痂的硫磺溫泉。香格裏拉人將十藥十毒以特殊比例熬製,得到藥膏“枯樹春”;又用硫磺泉蒸煮雪蓮蟲草等名貴藥材,再把製好的藥泉倒進跟棺材相似的木甕裏。

隻要服下枯樹春,人就會立刻假死。再將這種藥膏塗滿全身,用膠布纏成木乃伊狀,放進盛滿藥泉的木翁,返老還童的秘術即可完成。剩下的,就是等。聽天由命。甕中人爬得出,便自此成蝶,爬不出,便化作白骨。

這種秘術,香格裏拉人稱“入甕”。“入甕”對美容雖有奇效,卻有致死的風險,成功率僅為四成。畢竟人的體質各不相同,不是每個人都能中和十藥十毒。人愛美,但更怕死。這個法子,敢嚐試的終究很少。

雲映狠下心,讓水音入了甕。體膚容貌對女兒家意味什麼,她十分清楚。她不想水音這輩子還沒開始,便已結束。被毀容至此,就算有未來,也必定充滿這小小生命難以承受的苦難。如果是這樣,不如任閻王收去,重新投胎。

水音入甕一周,水言和水畫來了。水畫倒是平常地照顧,水言就關懷地近乎癲狂。來香格裏拉後,他每天隻吃一餐,時時刻刻守著水音的藥甕,為她念佛誦經。雲映與水畫都勸他,他還是堅持如故。

此時,水言的母親洪悅夫人已割腕自殺。父親並沒將家醜公諸於眾,而是把洪悅鎖進佛堂,除了一個女婢送飯,不準任何人探她。洪悅夫人向來是寂寞的手下敗將,這次也不例外。

春末,水音入甕已近半年。穀中開始出現流螢,眾人的心卻連這一點星火都點不亮。

那一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水畫被敲門聲吵醒。開門,隻見阿哥抱著滿身繃帶的小妹,小妹卻用被繃帶包裹住的拳頭,狠狠地打他。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之後半月,水音拆了繃帶。老天把從這幼女身上奪取的還給了她。就連她腳踝上損失的骨肉,也重新長了起來,但一個指甲蓋大的蝴蝶燒痕,是怎麼也填不好了。

水言那容貌絕塵的小妹人是回來了,心卻沒有。她不哭,不笑,也不說話,變得比雲映更像鬼魂,帶著更深的戾氣,不走出自己的房門半步。

“回南州吧。我知道你待小妹好,但你離開,或許她好得快些。”雲映為難地對水言說。

於是,水言收拾枯槁形容,獨身回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