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在靜默中等待一個毫無懸念的謎底揭曉。
太平公主用一種矜持的目光依次掃過所有人的臉,然後不緊不慢地開口了:“家國多難,社稷不寧,皇帝欲以此位讓叔父,諸位認為如何?”
文武百官低垂著頭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繼續保持沉默。
隻有劉幽求挺身出列朗聲道:“國家多難,皇帝仁孝,追蹤堯舜,誠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愛尤厚矣!”(《資治通鑒》卷二○九)
皇帝仁孝,故“被禪讓”;相王慈愛,故“被擁立”;百官沉默,故“被代表”。很好,叔慈侄孝,君仁臣忠,上下和睦,一團和諧。
然而,劉幽求說完後,瘦小的少帝李重茂卻依舊一臉茫然地坐在寬大的禦座上,仿佛根本沒意識到眼前發生的一切。
太平公主嘴角掠過一絲鄙夷的冷笑,徑直走上前去,對少帝說:“天下之心已歸相王,這不是你小孩子的座位。”說完一把抓住李重茂的衣領,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他提下了禦座。
就這樣,在幾個政變首腦的一手操縱下,大唐帝國迅速完成了新一輪的權力交接。
當天,李旦正式登基,並親臨承天門,宣布大赦天下。一個月後,朝廷改元景雲。
這是唐睿宗李旦的第二次登基,與第一次登基時隔二十六年。
人生如夢,世事如煙。
二十六年是一場無奈的輪回,充滿了一種宿命的悵惘。李旦發現自己走了很久,走了很遠,可是一不小心,卻又回到了當初那個極力想要逃離的地方。當初被他棄如敝屣的那頂皇冠,而今又成了他不得不戴上的一副枷鎖。
第一次帝王生涯給李旦帶來了無盡的壓抑、苦悶和煩惱,而第二次帝王生涯,又會給他帶來什麼呢?
兩強相爭中的夾縫天子
李旦即位後,一個嚴峻的問題立刻擺在了他的麵前。
要立誰為太子?
李旦知道,三郎隆基發動這場政變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得到這個太子之位,而且以他的能力和功勞而言,這個位子確實也是他應得的。但是棘手的問題在於,隆基排行老三,而且還是庶出,如果立他,嫡長子成器會作何感想?
按照自古以來“立長不立賢”的傳統,隻有成器才是儲君的不二人選,無論隆基能力再強,功勞再大,都不應該染指太子之位。可是,如果隆基一心要爭,而成器又堅決不讓的話,事情又該如何解決?
一個建有不世之功,一個擁有法理依據,立誰都沒錯,可立誰又都不妥。
在此,李旦發現自己陷入了跟當年的高祖李淵一樣的困局。搞不好,李唐皇室就有可能重演一場兄弟鬩牆,骨肉相殘的悲劇。
怎麼辦?
就在李旦萬分焦灼,無計可施的時刻,長子宋王李成器主動站出來了。他對李旦說:“國家安定,則先考慮嫡長子;國家危險,則先考慮首功之人。倘若違背這個原則,天下必將失望。所以,臣寧死也不敢居於平王之上!”一連幾天,李成器流淚請求,態度堅決。
很顯然,這是一個明智的嫡長子。
他對目前的形勢有非常清醒的判斷,對李隆基的實力和野心也有十分清楚的認識。他知道,僅憑自己嫡長子的身份,是遠遠不足以同三郎競爭和較量的。因此,與其冒著喪失一切的風險去打一場同根相煎並且毫無把握的仗,還不如做得漂亮一點,主動讓位。這樣既顯得自己深明大義,又能換取李隆基的感激和信任,從而保住自己的親王地位和後半生的富貴,何樂而不為?
李成器的主動棄權讓李旦如釋重負。與此同時,大多數朝臣也認為平王李隆基建立奇功,應為太子。緊接著,李隆基的心腹劉幽求又一次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對睿宗李旦說:“臣聽說,除天下之禍者,當享天下之福。平王拯社稷之危,救君親之難,功莫大焉!何況他素有賢德,請陛下不必再猶豫。”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六月二十七日,亦即政變後的第七天,睿宗李旦正式冊立平王李隆基為太子。為了取得平衡,李旦又於次日將雍州牧、揚州大都督、太子太師三個要職同時授予了長子李成器。
接到詔書的這一刻,李隆基似乎顯得出奇的平靜。
或許該有的激動和喜悅都已在他心中預演過無數次,因而興奮之情早就淡了;又或者拿到一種命定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會有什麼從天而降的驚喜之感。總之,李隆基很平靜。
當然,即便李隆基心裏認定太子之位是自己份內應得的,表麵上的客套文章還是要做的。他隨即上表,非常謙虛地推讓了一番,不過馬上就被睿宗李旦駁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