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種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的家夥,李隆基完全有理由把他一腳踢飛。可李隆基沒有這麼做。他原諒了王毛仲,並且同樣給予他功臣待遇,封了他一個龍武將軍的官銜。

李隆基之所以對王毛仲既往不咎,當然不僅僅是出於寬宏之心,也不僅僅是念及多年的主仆情誼,而是因為現在還是用人之時,與其拿他問罪,不如讓他常懷愧悔之心,以備日後將功補過。

後來的事實證明,李隆基這麼做是對的。幾年後,當他和太平公主圍繞著帝國的最高權力展開又一輪生死博弈時,王毛仲果然衝鋒在前,真正做到戴罪立功了。

李隆基的這種馭人手段,就叫使功不如使過。

鏟除韋後集團,奪取朝政大權之後,李隆基發動的這場政變可以說取得了極大的成功。然而,政變的最終目標卻還沒有達成。

最終目標是什麼?

擁立相王。

可現在,少帝李重茂卻依舊紋絲不動地坐在金鑾殿上,要如何名正言順地讓他下台呢?盡管地球人都知道,這個李重茂隻是個傀儡,可他畢竟是中宗李顯的兒子,是按照合法程序登基的皇帝。所以,要讓他下台,就不能隨便采用暴力,而要采取“禪讓”的方式,讓他“自願”把皇位讓給相王。

為此,太平公主上場了。

如今,沒有誰比她更適合來做少帝的思想工作了。

事情並不複雜,幾句話談下來,李重茂就知道自己除了主動讓位,已經沒有其他路可走,於是乖乖地按照太平公主的意思,簽署了一份自願禪讓的詔書。

然而,當太平公主興衝衝地把詔書拿給相王時,一個麻煩的問題來了——相王不幹。

《資治通鑒》稱:“太平公主傳少帝命,請讓位於相王,相王固辭。”所謂“固辭”,也就是堅決推辭,怎麼勸都沒用。

這回倒好,一大幫人提著腦袋換來的勝利果實,無數人虎視眈眈的皇帝之位,相王李旦居然死活不要。

作為政變骨幹的劉幽求第一個坐不住了。他立刻去找李隆基,憂心忡忡地說:“相王曾為天子,眾望所歸。而今人心未安,家國事重,相王豈能拘於小節,不早日登基以安天下?”

其實對於李隆基來說,相王不肯當皇帝並不讓他感到意外。因為這實在不是什麼新鮮事兒,當初中宗李顯還是廬陵王的時候,就是因為相王堅決辭讓“皇嗣”之位,李顯才得以第二次當上儲君,並在神龍政變後順利複位。所以,李隆基知道,父親此次“固辭”,同樣是出於真心,而並非故作姿態。

既然是出於真心,那問題就很麻煩了。因此麵對劉幽求迫切的質問,李隆基也隻能十分無奈地回答:“王爺稟性淡泊,素來不以天下事掛懷,縱然天下曾經是他的,他還要讓給別人,何況現在的皇帝是他的親侄子,他豈肯將其取而代之!”

劉幽求說:“眾心不可違,雖然王爺喜歡獨善其身,但總不能把社稷置於不顧吧?”

其實,這句話也是李隆基想說的。

其實李隆基心裏比劉幽求更著急,比任何人都更著急。

說白了,李隆基比任何人都更希望父親當皇帝。若非如此,他何必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搞這麼一場血流成河的政變?

李隆基之所以發動政變,表麵原因固然是為了社稷的安定和李唐皇族的安全,而內在的原因,或者說最根本的原因,其實是——他自己早就懷揣著一個君臨天下的夢想。

自從懂事的時候起,李隆基就擁有一種超越常人的果敢和自信。冥冥之中,他總覺得自己是有使命的人,是必將締造一番偉業的人。從這個意義上說,李隆基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曾祖父李世民的遺傳基因。也就是說,他們都自覺地意識到了隱藏在自己身上的巨大潛能,所以總是會盡一切努力去實現它。而在中國古代,一個男人所能實現的最高的人生目標,當然就是登基禦極,君臨天下了。

如果說在青少年時代,李隆基的人生目標更多的還隻是一種建功立業的模糊衝動的話,那麼到他長大成人之後,尤其是在擔任潞州別駕的那幾年裏,“君臨天下”的夢想便已經確鑿無疑地成為李隆基心中最強烈的生命願景了。

在客觀上幫助他確立這種願景的,據說是許多不可思議的祥瑞。

據《舊唐書·玄宗本紀》記載,當時預示他日後將成為天子的“符瑞”,前後居然多達“一十九事”。比如他剛剛到潞州上任,就有百姓看見“州境有黃龍白日升天”。有一次出獵,又有人看見李隆基頭上有“紫雲”環繞。再比如景龍四年,中宗準備在南郊祭天,命所有宗室子弟必須回京參加。李隆基臨行前,讓術士用蓍(shī)草占卜,以此卜算前程,結果竟然是“蓍一莖,孑然獨立”。那個術士大吃一驚,說:“蓍立,奇瑞非常也,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