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珥萬分疲倦,扶著桌子緩緩坐下。
她認識的人都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樣,那過去的相識又算什麼?
她獨自走出帳篷,一路向西,夜風兮兮,烏雲蔽月,營地的火把搖搖曳曳,將地上的人影晃來晃去,她低頭一看,身邊又多了一個影子。
回頭一看,是付望舒。
“子墨啊,我感覺我好像活在一個人人都戴麵具的世界裏,我所認識的人,摘下麵具後都是又一副臉孔。”
她沒有用尊稱,可見想和他以朋友的身份聊聊。
付望舒走在她身側,擋住東麵吹來的風:“個別而已。”
“可我身邊,也就這麼個別個人。”她笑了笑,“我父皇誇我有治國之才,他大約是看走眼了,我連知人善任都做不到。”
“陛下何出此言?朝堂之上……”他試圖勸導她,玉珥卻輕輕搖頭,邊說邊轉過身:“朝堂上的王公大臣便不必說了,他們與我相連的樞紐不過是權和勢,這些都不足以撼動我心半分。我心寒的是,我連我身邊親近的人都看不穿。裴浦和如此,國師如此,席白川如此,安離如此……你也如此。”
他微微一驚:“陛下!”
“我也算是機關算盡了,卻唯獨算漏了人心,自己的,旁人的,懷揣著感情待人接物,終不算是個合格的帝王。”玉珥深深地看著他,“八月初十那天,你同長樂……不,同席白川在灶房裏說了什麼我不清楚,我隻知道,蒼狼穀有陷阱你是知曉的,可還是帶著王軍踏入那人間地獄……你也背棄我了麼?”
付望舒動了動唇,臉上有過一絲掙紮,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似無言語對,而這沉默在她看來便是默認了。
“我不知你從什麼時候和他勾結在一起,又背著我做了多少事,但隻是這一件……”
玉珥仔仔細細看了看他,她這次應當沒有看錯,她在他眼裏,讀出了繾綣和哀傷。
“子墨,人心易冷。”
付望舒的肩膀微微一震,慢慢閉上了眼睛。
玉珥將雙手藏入袖中,無聲捏緊,圓滑的指甲也能將掌心刺得生疼。
她還記得那是順熙十五年的巧女節,席白川被父皇留下議事,她趁著身邊無人看管便女扮男裝偷跑出宮,那時她十歲,對男女之情懵懵懂懂,但對那個在雪夜背了自己的少年卻是怎麼都忘懷不掉,所以,她想去找他。
彼時他在府邸書房挑燈夜讀,她爬上高牆邊的大樹遠遠看著他,他的側臉在橙色油燈中俊秀雅極,她看著傻乎乎地笑,一時忘乎所以,手中拿著在路邊買來的燒雞落地,香味引來了三四條狼狗,朝著她犬吠不停,嚇得她尖叫一聲,抱緊大樹不敢動彈。
她被嚇得三魂七魄齊飛,這時,他已經被驚擾,抬頭望見狼狽的她,第一反應竟然是啞然失笑。
後來他趕走了狗,站在樹下仰起頭看他,雙眸笑意未散,映著月光泛著柔色,如西湖秋水盈盈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