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悼亡記(1 / 2)

哥哥跪在了淩晨的時分,跪在了院子裏忙碌著為奶奶訂做棺木的人群之間,哭聲讓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起來,所有還在忙碌的人漸漸停息了下來,坐在了堆滿紙疊成的小動物中間,吸著煙默默的聽著這個長大了的孩子口中斷斷續續的啼哭,那是遲到的孩子寄給已經走遠的老人的聲音,那是寂寞的忘川河橋上老人唯一可以聽到的聲響,我們都不要說話,讓生者的聲音快點到達,快點到達。

“奶,我回來了,我掙錢回來了,你看……你看我現在有好多的錢……你看你看這都是美元……你看我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兜裏裝滿了啤酒蓋子的服務生了……我有了錢可你怎麼不看看我啊……”。暖暖的二哥跪在奶奶跟前喊著,順手將一疊厚厚的美元丟在了奶奶枕邊的那碗長明燈下,微弱的燈影閃爍了幾下,將那些我們窮盡一生都在追尋的紙張燃了起來,化成了灰,點點的在空中靜靜的飛,城市的紙鈔無法跨越幹淨的奈何橋。失去理智的二哥看著並沒有被奶奶帶走的紙灰,衝到再也醒不來的奶奶身邊瘋了一樣搖著冰冷的軀殼,邊搖邊喊:“奶奶,你怎麼睡著了……你看我給你寄的美元啊,你帶點再走吧……奶奶……。”跪在身邊的暖暖伸出手來拉住了已經奔潰的哥哥,奶奶走了,她的眼睛再也不能目睹,她的嘴巴再也不能言語,停止了跳動的心髒告訴我們她已經失去了所有與我們聯絡的密碼,她已經走遠,別再喊了,讓她安靜的上路吧。

她身下有三子兩女,她身下有九個孫子,她一生的使命幾乎都在看孩子長大,聽著孩子的哭聲熬盡,她累了,該休息了,不要說話,不要說話。

暖暖將奶奶耳朵上停留的紙灰一點點的取下來,她一直都愛幹淨,即使睡去了暖暖也想她一直幹幹淨淨的,隻是耳朵很涼,剜心的涼著。

壬辰年陰曆三月某某,那夜有杜鵑叫“不如歸去……,”老人有點疲憊,腿疼的兒子坐在她身邊,兒媳坐在地下沙發上。老人用右手拖著下顎,閉著眼問兒子天亮了沒有,她有點困。兒子心中那種最不想看到的預料,正慢慢長大,漸漸成為了現實。兒子含著淚說告訴老人晚上九點剛過,睡一覺就能看到暖暖的陽光了。老人躺下了,隻是又起身,對兒子說她很困但不想睡,怕睡下就永遠醒不來了,她一直在等明天,一直在等後天。兒子摞動了連醫生都不知為何疾的腿,靠在他母親的身旁,老人頭依著兒子的肩膀良久,又睜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夜依舊沒有到盡頭,怎麼到一直等待著的後天了。老人轉過臉看了看此刻與她沒有了距離的孩子,看著這個她含辛茹苦,從餓死人的年代中一點點地拉大的孩子,看著他額前漸漸生起的白發,合上眼睛,頭漸漸從兒子肩頭劃下,永遠的離開了。牆上的指針劃破了十點的格子,卻沒能跨進二十四點的結界。杜鵑依舊在月下叫著不如歸去,老人在兒子的懷中,沒有遺憾的走完了一生,享年七十又三載。

風塵中,老人兒子的兒子們歸來了,隻是沒有了老人的老人。這是一場從開局就注定好的辜負,也將一代代沒有任何怨言的辜負下去。

世間有三樣無法挽留的——生命,時間還有愛,你想挽留,卻漸行漸遠。

從此,我們的邂逅,隻能在四周睡去的夢中,相顧無言的江南夢中,夢中您依舊依著兒子的肩,沒有了紅塵跨不出的期盼:雞鳴狗吠,春花秋月欲眼望穿,南山的狗尾巴草堆積了走不完,看不厭的那灣世外桃源。

暖暖的二哥又要出國,趕不上目睹著奶奶的棺槨一點點的抬離家門,趕不上她的‘新房’一點點的築起,他要去土庫曼斯坦,他要繼續背負著擺脫不了的枷鎖將辜負演繹下去,上班是我們永遠拒絕不了的字眼,即使你再不怎麼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