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玉老爺到達華山的時間比英飛揚整整慢了五。
氣酷熱,一路上玉老爺乘著涼轎,日落而出,日出而息,緩緩而行。與其是去華山辦事,不如是遊山玩水。在他的涼轎後麵,至少綴著六七個尾巴,都是些跟蹤的好手。
對這些尾巴,玉老爺知道得很清楚。知道他們屬於什麼組織,也清楚他們跟蹤自己的目的,甚至連他們一路上換了幾個人,彼此之間交過幾次手,誰勝誰負都了如指掌。被跟蹤者對跟蹤者的情況如此了解,倒也十分有趣。
要趕走他們自然並不困難。不過,玉老爺沒有這樣做。人在江湖,無論是參加幫派還是千裏獨行跑單幫,混口飯吃都不容易。玉老爺不想讓這些人回去受責罰。反正讓他們跟著,對自己也並沒有什麼損害。有時,玉老爺也會玩點花招,增加一下跟蹤的難度。如果讓跟蹤者覺得太容易,就不合玉老爺的身份了。派他們來的人也不會相信玉老爺一夜之間變成了白癡。
七月二十日,玉老爺終於抵達了華山腳下的城。
這時候的華山,早已經曲終人散,絕大部分趕來看熱鬧的江湖人帶著失望的情緒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已經押了注的,要趕緊去局子裏把銀子拿回來。隻有“道堂”和“源記”的人還沒有走。他們需要等待一個確切的結果。舒鴻博也沒走,因為英飛揚的傷勢尚未完全穩定,英牧野請他多留兩。
玉老爺並不急於上山去和大家相會,居然找了間客棧,舒舒服服地住了進去。他剛剛洗了個澡,在竹涼椅上躺下來,準備叫點東西吃,突然就聞到了一股特別的香味。對這種香味,玉金銀絕不陌生,那是紅燒兔肉。而且,玉老爺也知道,能把紅燒兔肉做出這種香味來的,隻有一個人。
香味就來自隔壁的房間。
隔壁的房間裏,擺著一張大桌子,桌子上架著一個極大的砂鍋,滿滿一鍋紅燒兔肉冒著泡,油汁嗞嗞作響。不要吃,光看上一眼就會讓人心花怒放。
門沒閂,玉老爺幾乎是直衝了進來。他本來並不是這麼沒教養,也知道進別人房間之前要先敲門的道理。但是進英牧野的房間例外,因為英牧野進他的房間也是這樣子的。
在玉老爺熟悉的人當中,隻有英牧野能把紅燒兔肉做成下無雙的美味。英牧野當然不是經常下廚房的人,事實上,他根本就隻會做紅燒兔肉這一味菜。
玉老爺曾經問過他為什麼老是跟兔子過不去。英牧野的答案是:鷹總是要吃兔子的。
現在,英牧野就坐在桌子的對麵,麵前擺著一大壇花雕酒。兔子肉和花雕酒,曆來是英牧野的兩大嗜好。他的客人想要吃他燒的兔肉,就一定要陪他痛飲花雕酒。
這個規矩,玉老爺當然懂得。他來不及跟英牧野打招呼,先閉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連喝三大碗酒,叫道:“好酒!”連吃三大塊肉,叫道:“好肉!”
英牧野哈哈大笑,陪著連幹了三碗酒,吃了三塊肉。
玉老爺嘴裏嚼著紅燒兔肉,任由紅豔豔的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流,含含糊糊地道:“你燒肉的本事越來越高了。”
“做一件事情就要努力做到最好,這是我的習慣。”
“好習慣!”玉老爺一拍桌子,喝一聲彩,飲一大碗酒,吃一大塊肉。
“不過這一次,倒跟我的手藝進步無關,我在肉裏麵加了一些特別的佐料。”
“怎麼個特別法?”
“吃了這種特別加料的兔子肉後,你就會渾身乏力,筋酥骨軟,變作一條蟲子。”
玉老爺繼續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邊吃邊問:“你什麼時候學會暗箭傷人的?”
“暗箭傷人這種事何必要學?人人都會的。隻不過以前我不屑這麼做罷了。”
“那你現在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連贏我四次,我已經輸不起了。”英牧野大聲笑著,笑聲依舊十分爽朗,“反正你已經死過一次,再多死一次又有什麼關係?”
“得是。”玉老爺笑道,“那麼我吃了這種特別佐料之後,要多久時間才會變成一條蟲子呢?”
“如果你動作夠快的話,還來得及吃完這鍋肉。”
玉金銀大笑起來:“好極了!眼看著這麼好吃的肉卻吃不到的話,簡直比死還難受。”
英牧野果然沒有騙人,玉老爺果然是等到把一鍋肉吃得幹幹淨淨後才變成一條蟲子的。然後這條蟲子就被塞進一乘封得嚴嚴實實的黑絨轎子裏,由英牧野親自押著,出了客棧。
英牧野一行人剛剛離開城不遠,就碰到了舒鴻博和範青山,範青山身後,還跟著數十名精選的“道堂”好手,氣派儼然。
“妙筆生花”範青山一貫溫文爾雅,行事從來不曾這麼張揚過。今這個樣子,簡直是一副隨時準備和人火拚的架勢。
英牧野略感意外,拱手道:“舒先生為何走得如此匆忙?”
舒鴻博微笑道:“令侄傷勢穩定,好好保養,以他的根基,不出三個月就可痊愈如初。老朽在此已經無所事事了。”
“有勞先生費心,容後相報。”
“同為武林一脈,三爺不必客氣。”
英牧野點點頭,轉向範青山:“範妙筆要去哪裏?”
範青山道:“回家。順路送舒翁一程。”
“很好。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兩隊人馬擦身而過。舒鴻博突然帶住韁繩,問道:“英三爺,轎子裏是什麼人?”
英牧野的身子陡然挺直,緩緩道:“是英某的內眷。”
舒鴻博微笑道:“想不到英三爺的內眷也和三爺一樣,豪爽過人。”
英牧野並未轉過身來,淡淡道:“舒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隻是略微有點奇怪。轎子裏的人好像剛剛喝過不少酒,似乎還是三十年陳釀的花雕。而且從轎杠彎曲的情形來看,這人至少體重在一百四十斤以上。所以老朽有點奇怪,這樣一個人,如果是三爺的朋友,那就應該與三爺並騎而行才合禮數。再想不到竟然是三爺的內眷。”
英牧野大笑著轉過身來:“舒先生真不愧是‘智囊’,果然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如果我,轎子裏是一個女人,碰巧又給英某帶了兩大壇花雕酒,不知道先生是否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