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台在大牢中胡思亂想時,張居正在內閣也思緒紛繁。他苦笑連連,想不到回到內閣的第一件事就是處置逆徒劉台。在一般人看來,既然皇上都下了口諭,那就按口諭辦就是了。可張居正沉思了一會兒,有了另外的想法。
他上疏解救劉台,說劉台雖然胡說八道,但畢竟是為皇上著想,罪不至一百廷杖,削職為民就可以了。
朱翊鈞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嚴厲的張先生會如此仁慈。他記得張先生對付盜賊的冷酷手段,也記得對付其他起哄言官的辣手,他又猛然記起劉台是張先生最喜歡的學生。但這種想法一閃而逝,他畢竟長大了幾歲,有些事會多角度去思考,他發現張先生不嚴厲處置劉台是一種政治手腕,是不想給朝臣們強烈的刺激,還是想借此收攬人心?
張居正發現最近一段時間,朱翊鈞學會了他的招數:每遇一件事就會沉思。當然,朱翊鈞那種沉思的內容過於幼稚,所以張居正馬上就猜到了他在想什麼。
他毫無遮攔,直戳朱翊鈞的沉思內容:“皇上,我這樣做並非收攬人心,那些人根本不配讓我施舍,也並非是不想給朝臣們強烈的刺激,這幾年來,皇上為我懲治的朝臣還少嗎?我隻是想,既然皇上對我萬分信任,他攻擊我,其實就是攻擊皇上代表的國家。國家應有好生之德,倘若嚴厲處置劉台,必會引起別人說三道四,有些不懷好意的人會冒死進攻,這樣反而會讓皇上心思煩亂,引皇上不高興。我這樣處置,全是在為皇上分憂解難。”
朱翊鈞張大了嘴巴,心想:明明是攻擊張先生的一件事,被他這麼一說,竟然是為我排憂解難了。但仔細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劉台被削職為民。群情沸騰,有人在陰暗的角落發出冷笑:“張居正會有這麼高尚?他肯定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劉台這蠢貨肯定會被他收拾得生不如死。”
有人就比這種人膽大,劉台被削職為民的幾天後,京城大街小巷傳播著種種謠言,這些謠言的中心思想並未脫離劉台彈劾書的內容,一直傳到了張居正家和皇宮中。
朱翊鈞扼腕痛惜:“張先生,處置劉台太輕了,你看謠言起來了。”
張居正自信地一笑,解釋說:“謠言止於智者,我們不必管它,它自己就滅亡了。”
“可是……”
“皇上,朝廷事務紛繁,沒必要在這上麵耗費精力。”
這是種不帶任何水分的自信,隻要有皇上和李太後的支持,謠言的力量輕如鴻毛。他通過劉台事件認定了這樣一件事:在皇上和李太後心中,隻有他張居正才能擔當國家大任。而且他本人也是這種看法,這個帝國如果沒有了他張居正,那還了得?!
的確,明帝國在1575年時絕不能沒有他。老師徐階在劉台事件後就寫信給他,要他別對劉台耿耿於懷,應把心思放到國家大政上。張居正回信說:“老師放心,我現在隻知竭智盡忠,全在報國,不思保身。我向來以誠意對人,絕不擔心別人會傷我自己。劉台攻擊我實出我意料之外,這也是幾年來積累敵人的結果。可我不在乎,我隻在乎國家大政。”
這是不是有點太高尚了?張居正可不是割肉喂鷹的老佛祖,也不是以德報怨的太上老君,他是鐵腕政治家,向來秉承聖人孔夫子“以直報怨”的張居正!實際上,以德報怨的人,除非是白癡,否則就必抱了狡獪的詐術。不超過限度的複仇應該得到認可,否則就是時分不分、恩怨不明,喪失了基本原則。
四年後,遼東巡撫張學顏突然指控劉台在巡按遼東期間的貪汙行為,朱翊鈞下令徹查,果然證據確鑿。劉台在安穩地做了四年的平民後被發配到荒涼之地潯州,當年種下的彈劾老師的卑鄙之種,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