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這裏,張居正停了下來,一雙銳利的眼睛盯住張四維:“他說你善於機權,工於心計。”
張四維早已滿頭大汗,囁嚅著:“劉台這張臭嘴,我對閣老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張居正打斷他,繼續讀下去:“張居正又私自薦用張瀚,張瀚生平沒有絲毫善跡,擔任陝西巡撫期間,貪名遠播,現在成了吏部尚書,對居正唯唯諾諾,如同走狗,每當官缺,必請命於居正……”
“哈哈!”張居正居然開心地一笑,看了呂調陽和張四維一眼說:“張公若聽到這話,不知作何感想!”呂、張二人尷尬地笑著。
張居正指點著奏疏說:“劉台這是說我用人不當,表麵看是罵張瀚和你張四維,其實在罵我。”又看向奏疏,快速掃了下麵一段,說,“他終於攻擊考成法了,你們聽:居正用考成法,獨攬人事權和檢察權,整個政府官員都被他牢牢掌控,連言官們也要拱手聽令,祖宗之朝何曾有過?”
張四維勇敢地發言:“考成法已被眾多官員認可,劉台這是逆水行舟。”
張居正搖頭笑道:“你以為他們不知考成法會讓政府效率提高?他們這是對人不對事,隻要他們看你順眼,你就算是聖賢,也會被他們批得體無完膚。他們長了一張嘴,真是人間不幸事。”
“居正摧殘言官,仇恨正士,祖宗之朝有過這樣的人嗎?”張居正讀到這裏,不禁冷笑,“他這是要為那群迂腐之徒和窮嚼蛆的人鳴不平呢。”
張四維見張居正神經慢慢鬆弛,所以說起了俏皮話:“張閣老,他一彈劾你擅作威福,二彈劾你濫用人,三彈劾你考成法,還有第四、第五嗎?”
“有啊,你聽著。更為討寵後宮,遇陛下恩賜,就裝腔作勢,推托辭讓,真是貽笑大方。”
呂調陽脫口而出四個字:“劉台無恥!”
“這段更有意思,你們聽。為了搶奪田宅,誣陷遼王以重罪而奪其府地,現在張家在湖北江陵高樓頻起,堪比皇宮。居正之貪,不在文臣而在武臣,不在內地而在邊疆。不然,輔政不幾年,便富甲全湖北。什麼原因?居正權勢熏天,每年過節不收禮,因為他的家人替他收了。”
張居正停了下來,發出感歎:“劉台在江陵做過縣令,我家人恐怕有不妥當之處,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啊。”
張四維和呂調陽不知該說什麼,因為張家在湖北富甲一方已是人所共知。
張居正又自解嘲道:“這是第四罪狀啊,我家人頂著我的名頭收賄。”
彈劾書最後,劉台擺出一副大義滅親的模樣:“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拜張居正所賜,沒有張居正就沒有我的今天,可我存大義舍小節,必須要彈劾他,請皇上及時抑製他的權力,不要讓他私情誤國,臣雖死而不朽!”
“啪”,張居正讀完最後一個字,重重地合上劉台的奏疏,臉色陰沉。
呂調陽和張四維找不到安慰他的話語。內閣靜得可怕,如同墳墓。
許久,張居正才聲音發顫地問呂調陽:“呂閣老,本朝開國二百餘年來,可有門生彈劾座師的事?”
呂調陽偷偷去看張居正,發現張居正陰沉著臉,臉上的肉一跳一跳的,他輕聲回答:“這個真沒有。”
張居正突然用拳頭砸到桌上,聲音已走了樣:“想不到破天荒的事,竟發生在我身上!劉台啊劉台,你真是石破天驚,讓我刮目相看!”
“張閣老千萬別動怒。”張四維站起湊上來,“劉台這廝的話,皇上必不會信的。”
張居正陰冷地看了張四維一眼,突然眼光就黯淡下去:“張大人啊,你不理解我現在的心情。我不擔心皇上是否相信我,我最痛心的是,這個孽畜居然彈劾他的老師我呀!這讓後人如何看我,青史如何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