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急忙說:“張先生您誤會了,我不批張瀚的舉薦書,並非因為這個。”
“哦?”張居正不滿地發出一聲,突然意識到這一態度不對,馬上平和地問,“皇上發現了什麼問題嗎?”
朱翊鈞拿出一道折子,說:“張先生,這是汪玄壽寫給張瀚的折子。這應該是公文,可汪玄壽的行文格式不對,是以私人身份寫的。”
張居正大吃一驚,想不到朱翊鈞進步如此之快,居然連這麼微小的細節都看出來了。他接過太監送上來的折子,果然,汪玄壽寫給張瀚的這道政府公文,開頭的稱謂不對。
他驚異的同時是高興,臉上露出欣賞的神色,誇讚朱翊鈞:“皇上真是英明,汪玄壽的這道折子的確有違規之處。”
朱翊鈞被他的張先生一誇,頓時興奮起來,臉上泛著紅光,繼續賣弄起來:“我又看了王希元的彈劾書,發現也有問題。他說汪玄壽行賄吏部,可沒有指出是誰,這是無中生有。”
張居正有點失態地叫起來:“皇上太英明了。”
朱翊鈞在龍椅上晃動起來,掩飾不住內心的瘋狂喜悅。但張居正馬上又說:“皇上這樣看問題是對的,但不全麵。”
朱翊鈞停住了晃動的屁股,有點失望:“哦?”
張居正稍一沉思,說道:“王希元是言官,指控別人是他的職責,但尋找證據是司法機關的事,和他無關。倘若他不是誣告,那司法機關必能找出證據來。遺憾的是,據我所知,他正如皇上所說,是無中生有。”朱翊鈞展現出一種恍然大悟的模樣。
張居正繼續給他上課:“王希元指控的是一個部門,而不是個人。倘若他指名道姓指控就是張瀚收賄,那皇上就該立即下令司法機關調查張瀚。做臣子的向君主反映情況應該直截了當,不能藏頭露尾。如果屬實,自當依法處理;如不屬實,也不至於冤枉好人。”朱翊鈞連連點頭。
張居正順勢詢問:“那汪玄壽當縣長的事?”
朱翊鈞脫口而出:“準了。”
這個時候,張居正應該高喊“謝恩”,但他沒有。朱翊鈞覺得張先生還有話:“張先生還有什麼話嗎?”
張居正半是詢問半是考朱翊鈞似的問:“皇上覺得這件事就算完了嗎?”
朱翊鈞琢磨了一會兒,一拍大腿:“啊呀,對,還有王希元,他無中生有,應該懲處。來啊,傳……”
“皇上且慢!”
朱翊鈞生生把“旨”字憋回喉嚨,疑惑地看著張居正。
“皇上,如果這樣就懲處王希元,必有人說皇上不調查就擅自懲處言官。”
“那張先生的意思呢?”
張居正回答:“先讓吏部尚書張瀚代表吏部向皇上辯明,然後再讓王希元為他的無中生有付出代價。”
朱翊鈞想了一會兒,連連點頭:“張先生真是想得周到,就這樣辦吧。”
第二天,張瀚上疏辯明,說明了汪玄壽和他吏部清白無誤。同一天,朱翊鈞下旨,王希元無事生非,罰薪半年,調出京城。又是同一天,吏部發文,升汪玄壽為浙江瑞安知縣。
不重資格重能力,破格用人,這就是張居正的用人之道,其實也是所有精明政治家的用人之道。
用人唯賢
張居正之所以改變用人製度,首先是資格低的人受到資格的限製,報國無門,灰心喪氣,這會導致帝國人才的減少,另外一點就是,進士資格的官員自恃資格的庇護,驕橫狂妄,不可一世,從而讓官場烏煙瘴氣。
當考成法進行得順風順水時,山東昌邑知縣孫鳴鳳被人查出有貪汙行徑,同時還未按時收繳賦稅。案件審理期間,張居正和朱翊鈞有過下麵這段對話。
朱翊鈞問張居正:“該如何處置孫鳴鳳?”
張居正由遠及近地侃侃而談:“臣剛執政時,國家百廢待興,問題千頭萬緒。在這種情況下,最先解決的應該是當務之急。在我看來,當務之急就是安撫民眾。如何安撫民眾呢?四個字,整肅吏治。官風不正,任何政令都會流於形式。舉個簡單的例子,皇上下詔免某地稅糧,可某地官員竟照收不誤,皇上要求地方官務實政,可有的官員置之不理,繼續對上司拍馬溜須,這種行為使上下不通。縱然皇帝和大臣有興利除弊的方案,卻找不到切實可靠的人去執行,所以我才開始在任用官吏上下大力氣。如今已初現成效,但貪汙之風仍會偶爾吹出。若要天下太平,須是百姓得安,若要百姓安生,須是官不要錢。”
朱翊鈞點頭讚同,但提出疑問說:“我看了此人的檔案,發現他是進士出身,何其無恥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