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波雲亂(1 / 3)

鏡中的人烏發挽成了飛雲斜髻,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輕輕搖曳,紅珊瑚的蓮花釵,襯的人容色煥發。長眉斜入雲髻,眉心用胭脂點了一朵梅花,一襲芙蓉色開襟長裙,用銀絲繡滿合歡,露出如玉的雙肩。鏡中的人熠熠生輝,仿若不是自己。因著不喜,她鮮少這樣盛裝,但是皇子府中的宴飲又豈可失了禮數。

蘇偃如今炙手可熱,一舉一動皆是引人無限揣測,無人不想逢迎結交。華素如今設宴款蘇偃,自是尋常的不尋常的皆恨不得拱手奉上。華素知曉夏忽不會輕易赴宴,便以權貴身份相壓。那一紙燙金請柬上,行雲流水的行書字體寫的是六皇子——不是玉樓春的客人華素,而是當今大宸的六皇子。

夏忽以薄紗覆麵,乘轎前往華素的府邸。抵達那端正恢宏的六皇子府時,轎下伺候的侍婢早已遞上請柬,門口的小廝一見請柬上的夏字,便拱了身朝著蓮步珊珊的夏忽行禮問安,“殿下已在畫偆堂前的園子裏等候多時了。”一邊說一邊將她一路引到後院宴飲之處,才躬身告退。

華素的府邸,原是大宸豪族潘氏的府邸,潘氏在大宸屹立數百年不倒,數經波折離亂依舊在朝堂穩如磐石,潘家的實力不容小覷。先皇在世之時潘家已顯衰落之跡,人丁旺盛的潘家子孫中竟沒有一個可擔當大任的家主,在這一代潘家家主去世之時,分支眾多的家族內鬥頻繁,爭家產,爭爵位,赫赫潘家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垮掉了。承襲爵位的是嫡長子,雖承襲了爵位卻是朽木難雕,多翻提點之下依舊是不得其法,短短五年之間竟將偌大的潘家敗得絲毫不剩。

潘家被抄之後潘府的宅子便由當今聖上賞給了華素。是以,夏忽一路走來隻覺得這宅子處處透著貴重的氣息,恢宏闊大不假,卻也帶著幾分沉澱下來的樸拙厚重,讓人移不開眼光。

畫偆堂前的露天台子上已有歌姬在彈唱,琴聲四起,那歌姬雖是指法嫻熟輕巧,卻失之雕琢刻意,一聲一聲悠揚華麗。華素見到她進來,眸光凝了片刻,緩緩的拍了幾掌,那些歌姬便識趣退下。華素臉上的笑容悠悠的蕩了開來,對著旁邊空著的座位虛畫了一個請的手勢“姑娘請坐。”

夏忽垂眸,掩去不該有訝異的情緒,恭聲道“謝殿下賜座。”

雖說是宴飲,卻隻有寥寥數人而已。夏忽的對麵正是春風得意的將軍蘇偃,蘇偃左手旁還有一個華服女子正側著頭和蘇偃不知說著什麼,隻見蘇偃冰冷的神情微微緩解,露出微微的笑意。

“皇姐,將軍,也好歹給我的客人些麵子吧?莫要冷落了呢”華素一臉委屈的笑意,將他二人的目光引至夏忽身上。

華嫣望向夏忽,半響後才笑道“藏著這麼一個美人,卻這麼晚才獻出來。”

華素看了一眼夏忽才再度開口“皇姐可是在冤枉我,這哪裏是我的美人。”抑揚頓挫的聲音再度響起,華素的目光卻是落在了蘇偃沉如秋水的麵龐上“這是玉樓春的夏忽姑娘。”

華嫣撫掌而笑“我早就想一睹京城第一美人的風姿,如今一見,方知這坊間傳言不是妄言。”

夏忽守禮如儀,起身對著四公主福了福身子“民女不過蒲柳之姿,當不起公主如此繆讚。”

蘇偃看著夏忽,目光灼灼“既是如此,何不摘下麵紗,容我等一睹芳容。”夏忽啞然,她並未想到出聲讓自己摘下麵紗的人竟是蘇偃,她沉默了半刻,又望向蘇偃,迎上他灼灼的目光“近來多食了荔枝,有些上火,臉上冒出了一顆痘,才以麵紗遮麵。”

薄薄的麵紗倏然落在案上,玉顏登時顯露無疑。

眾人皆有一瞬的怔愣,蘇偃最先回神,臉上神色莫名“不知夏忽姑娘是哪裏人?”蘇偃斟了一杯酒,放到鼻端嗅了嗅,在手中慢慢把玩,斯文的樣子讓人錯以為他隻是文弱書生,謙謙公子。

夏忽低下頭“回將軍的話,奴家家在江南。”

“既是在江南,又如何會來京城,”蘇偃依舊雲淡風輕的發問,一字一句卻帶了幾分刁難的意味。華素輕輕咳了一聲,向夏忽投去一抹安撫的目光,又轉而看向蘇偃,“不知蘇將軍這是何意?”蘇偃一口飲下杯中佳釀,隨手將玉杯丟在案上,嘴角的笑肆虐張揚,語氣隨意而慵懶“姑娘生的這樣美,我隻不過是想知道何處的山水養的出如此――傾世姿容。”

夏忽挺直了背,默不作聲。華素卻笑道“將軍當著皇姐的麵如此誇讚我的客人,倒是不怕皇姐吃醋麼?”

華嫣此時正斜斜的靠在案上,妃色的薄衫半滑,露出雪白的肩頭,玉骨的團扇也跌在了地上,臉頰更是一片緋色,似是不勝酒力,她遙遙的看向華素“你說的對,這個時候本是該吃醋的。”

“皇姐醉了。又說胡話了。”華素道。

一旁的侍女將披風圍在華嫣身上,遮住外泄的春光。

華嫣扶著侍女的手臂,一路踉踉蹌蹌的走到夏忽旁邊,拿起案上盛酒的玉壺,晃了晃,又放在鼻尖嗅了嗅,仰頭飲下,琉璃色的酒順著華嫣精致的下巴流在地上,她複又丟了酒壺,一聲脆響的同時撲在了夏忽的身上。

夏忽大驚,不知如何是好,華嫣似是將所有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她試圖推開華嫣,卻推不開。蘇偃低頭把玩著酒杯,仿若剛才的一切並未看在眼裏。華素撫著額頭,似是無比糾結。

華嫣卻自己扶了侍女的手,豪氣雲天的大笑“既是美人,本殿下也喜歡的緊。”然後她便一路踉踉蹌蹌的穿過曲折的回廊,消失在了拐角處。

華嫣穿過長長的走廊,鬆開侍女的手,係緊了披風,理了理散亂的鬢發,出了皇子府才淡淡的開口“盈兒,他並不愛我。”

粉衣侍女提著宮燈走在華嫣前麵“公主何必如此委屈自己。”華嫣冷笑,“父皇金口一開,本宮一點法子也沒有。”

侍女長長歎了一口氣,“聖上九重天心,奴婢實在不能明白。”

華嫣並不搭話,越走越快,卻是朝著刑部的方向走去。

盈兒心中焦灼,緊緊跟在華嫣身後,卻不敢張口呼喚。

華素斟滿了一杯酒,笑看向蘇偃“夏忽姑娘的歌舞乃是一絕。蘇將軍不如見識見識。”

蘇偃起身朝著華素一拜,朗然一笑“如此良夜,如此美人,蘇某怕是不便再打攪。”

“將軍怎能如此不懂風月呢。”華素垂眸飲完了酒,調侃道“莫不是將軍當真怕了我皇姐吃醋?”

蘇偃眉頭一皺,略顯無奈,隻得又坐下,解釋道“隻是公務纏身而已。”

夏忽就著月光作舞,卻不知為何心緒不寧,不時跳錯舞步,所幸,也無甚打緊。又喝了幾盞酒,閑話說了許久,華素才終於說自己有些困倦了。

夏忽忙告辭。蘇偃一直目光如炬,灼灼的望著她,讓她如芒在背。

誰知,那華素卻說“既然將軍與夏忽姑娘順路的,那便勞煩將軍替本殿下做一回護花使者吧。”他說完了又轉頭望向夏忽,狡黠一笑“姑娘不是一直與本殿下訴說著對將軍的仰慕之情麼?如此大好時機,姑娘還不快對蘇將軍道謝?”

夏忽啞然,忍不住紅了臉頰,不知華素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又不能拂他和蘇偃的顏麵,隻能對著蘇偃道一聲“多謝將軍了”。

蘇偃帶著夏忽轉出皇子府,沿著長長的甬道慢慢的走,夏忽抬眸,看著全然陌生的道路忍不住問道“將軍這是要去哪裏?”蘇偃笑得輕狂“將軍自然是去將軍府。”

夏忽心下一沉,麵上卻是不露聲色,不禁在心中回想了一下回玉樓春的路線,“夏忽不敢勞煩蘇將軍,便就此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