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那種濃重而莊嚴的高潔赤色,除了戴雪怒放的赤寺山茶之外,還能有誰?可是這種矜貴的植物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初秋的午後,荒廢的庭院中呢……
醍醐發出了不耐煩的咋舌聲,抬手采擷這炎光般的花朵,我和冰鰭阻攔不及,那枝紅萼早已被他執在手中。拈著那嶙峋的花枝,這冒牌和尚爆發似的大笑起來:“你們的眼睛還真是長到頭頂上去了,居然把這種東西看成山茶花!”
聽這麼一說,我和冰鰭疑惑的望向他指尖——果然看錯了呢,虯結成球掛在草尖上的樣子的確有點像山茶,但仔細看那根本就是一團燃燒般的鮮紅絲絛!因為中間打成繩結,所以猛一瞥很像花蕊,而致密的絲辮則讓我們誤認成了簡潔的花瓣。
“這麼漂亮的繩子正中間幹嘛打個結啊?”不肯承認錯誤的我訕笑著去拆那繩扣。醍醐卻一下子撤回手:“別亂解,這八成是廟裏的東西,被風吹到這兒來的。”
“廟裏的東西?”冰鰭斜睨著那火焰之絲,“和尚要這種東西幹什麼?”
“嘁!連結繩記事都沒聽說過嗎?”醍醐露出不屑的表情,“逢到頭緒紛紜、關目繁瑣的時候,師父們經常前一天打上一串繩結,代表要做的事情,第二天做一件就解開一個結扣,這下就不會忘事了。”如此說來,我剛剛看見的那縷白影怕是縈繞在這遺失繩結上的掛念吧。
醍醐一邊鄭重地將這根僅剩最後結扣的火紅絲絛塞進口袋裏,一邊環顧四周:“看來我們果然晚了一步,龍神已經消失了。”
這突如其來的結論讓我和冰鰭頓時停住了動作——醍醐說得沒錯,在無量宮裏根本就沒有強大自然之力的波動,如果龍神真的存在,那我們多少能感受到,但這裏除了一些尋常的思念體之外,什麼也沒有。
冰鰭緩緩擰緊眉頭:“廩先生不是說陽炎是失去本體的神明嗎?所以才找不到吧!”
“或者他離開了呢!”我也跟著反駁,可是話一出口就覺得沒道理——所謂的本體也就是神明的真身,比如高峻的山嶺,湍急的大河,古老的植物,幽深的礦脈什麼的;而失去本體就是山嶺崩塌,河流幹涸,植物枯萎,礦脈耗盡。這樣的陽炎根本不可能離開無量宮自由來去,若不是巴家植下憑依神木,他早就消失了。但我還是不死心:“還有啦,得到別人誠心的供奉也有可能啊!”
醍醐抬起手遮住葉縫中漏下的豔陽,發出近乎嘲諷的笑聲:“名叫‘陽炎’的龍神,怎可能得到誠心的供奉!”
“這名字有什麼不對嗎……”冰鰭轉頭注視著醍醐。那“高中生和尚”露出尖尖的犬齒微笑著:“想想看,你們為什麼叫‘火翼’和‘冰鰭’?”
我和小我一個月的堂弟麵麵相覷——“火翼”和“冰鰭”這對象征著強大幻獸的乳名,是祖父為了保護我們這兩個最沒用的“燃犀”而取的,為的是不讓真名輕易被一些“麻煩的家夥”知道。可是這和龍神有什麼關係?
“是為了守護!”不等我們回答,醍醐就自信滿滿的點了點頭,“乳名都是守護的祈福。比如取阿貓阿狗這樣的名字,是為了得到像貓與狗那樣頑強的生命力;取小龍小虎這樣的名字是為了得到像龍和虎一樣的強大力量;即便叫阿大阿二,也是希望通過數序的延綿不絕,祈求孩子們個個能健康長大,一個也不要缺少。”
我和冰鰭忍不住點了點頭,醍醐則露出慎重的沉吟表情,“可對於代表水脈的龍神而言,‘陽炎’這種名字與他的本性相悖,非但不是祝福,甚至還是一種詛咒!”
“也許……也許是巴家為了方便控製他而故意用相反的名字!”聽到我這難以自圓其說的解釋,冰鰭冷淡的搖了搖頭:“我想巴家不會這樣做的——比方說父母會為方便管教子女就為他們取不吉利的名字嗎?”
醍醐轉身走向神木,輕輕撫mo著那粗糙的表皮,不動聲色的作出結論:“那就隻有一個解釋——為陽炎取名的人並不希望他存在,沒有人珍惜他的存在,他是被放棄的龍神。”
不希望它存在,沒有人珍惜它的存在,被放棄的龍神……所以明明那麼害怕寂寞,陽炎卻始終不願表露出對人類的依賴,就這樣在年複一年的等待裏,懷著好不容易等到的一瞬溫柔,懷著對輪回中錯過的那個人的思念,孤獨的消失於黑暗,消失於空無一人的王國……
我喃喃自語:“難怪有人說龍這種東西,又笨又溫柔……”
醍醐突然發出低沉的笑聲,他那種得意洋洋的聲音,和仰望著高大神木的冰鰭歎息般的語調混在了一起——雖然是不同的語氣,卻說著相同的句子:“又笨又溫柔嗎?人類……也好不了多少吧!”